泗泾 • 下 新境篇

丁如华

　　泗泾古镇下塘老街两边正在大兴土木。“修旧如旧，以求其真，妥帖保护，乡愁如故”；就像已经参观过的马相伯故居、史量才故居那样。说是老街上有三座已经完成更新的老宅，人们还欣喜地赞曰“三宅又一生”：“泗泾檐下燕归来，明清旧宅又一生。”呀，喜不自抑！就去轻轻扣响、渐次推开喜换新装之老宅的一扇扇木门吧！

5 . 月栖华明

　　在安方塔边上，便是建于明代的程氏古宅，如今修旧如旧，重焕光彩地成为茶香清幽的茶文化空间——云间草堂清茶馆。

　　程宅大门上有块匾额，题有“月栖华明”。此四个字取自泗泾名人、元末文学家陶宗仪的诗句“风月沼萍云影淡，月栖径竹露华明”。

　　月栖径竹露华明，云间草堂清茶馆。昔日程氏私家宅，今朝香茗伴悠闲。

　　这里，每一张桌子，每一把椅子都出自那种很有年头的木材，别有儒雅的味道。茶事用的每一件用具都被安静地所置，让人看着很是感觉舒服和宁静。

　　不经意，找见一个没人的角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是特别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去做，就这么闭上眼睛，听自己的心跳，让思绪在这一刻停住，无牵无挂，静享安然。

　　一壶一水一杯茶，一云一叶一禅林。一诗一画一世界，一山一水一风景。

　　在时光的倒影里，用一盏茶的时间去照见自己，形单影只地庆贺自己的寂寞吧；不去奢望每一道靓丽的风景你都能拥有，我只愿意，有那么一道吉光片羽能让自己流连忘返，不离不弃，就足够了。

　　泗北村居舍外坡，道人好事吃茶多。有时山色水光里，自倚洞箫和棹歌。

　　轻轻地推开那扇门，轻轻地踏上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梯，走上阁楼。疏密有致的木格窗外是清朗朗的天。可别惊扰了彼时无尽的情怀，往昔远远的游梦。

　　偶有一缕秋风拂过窗前，翻开了记忆的诗行；一些人或事，缓缓流淌在远远的泊岸，不惊，不扰，哪怕已在尘世中成为了过眼烟云。

　　淡雅阁楼，茶香袅袅，空气中弥散着诗词歌赋的浓郁味道。依稀望见似有古服衣装的人从前面暗淡的深堂里踱出，近了，近了，仿佛要从自己身边侧身而过。我陡地惊醒、回神；头顶，秋天的阳光是淡淡的，暖暖的。

　　独自在静谧的院落里伫立；深宅大院，岁月沧桑。可当我抬头；高墙飞檐，心静如水。

　　恋小桥流水，恋老树昏鸦。宁静、古朴、清丽、安详；伴着流水，是一幅定定的图画。

　　走进旧宅深院，透过天井，望向亮亮的一爿天。穿过暗自娴静的走廊，窗外风声浅吟低唱，思绪不觉间已浸染在斑驳古老砖墙，悠悠古镇印痕。

6 . 南村映雪

　　来到一处宅子跟前，只见白墙黛瓦，如雪照映，疏朗的徽派大门，若自虚掩；整个是一幅晕开的水墨画。“南村映雪”的店招，简朴中透着雅趣，古朴素颜。这是由清代管氏宅改建而成的“新华书店’南村映雪’店”。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我走进里面，是一方庭院。先嗅到书香满溢，还有淡淡的咖啡香，心一下子就安静了。

　　美，不仅流于门外，更留在门内。一墙一瓦，一门一窗，一室一堂，古色古香的清代建筑，别有洞天。信步走去，抬眼便是惊艳。

　　南村映雪，店名很美，充满禅意，引人品味。原来，这四个字并非成语，而是用当地两个历史掌故组合而成的；“南村”取自元代文学家陶宗仪在泗水之南筑的“南村草堂”，“映雪”则源自也是元代的藏书家孙道明于泗水之北所建的“映雪斋”。

　　一进店门，就是一间超现代感的小屋，虽只有10平米左右，可摆满了各种书籍。左右两侧挂着布帘的门背后是两间不大但很是清静的阅读室。穿过这间屋子，可以抵达中间的庭院。铺满白色鹅卵石的地面中间有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还有几盆盆景装饰，显得禅意十足。一回头，“新华书店”的字牌和一个红色的邮筒就映入眼帘。

　　古老的建筑，精心的设计，童话般的布局，两进两庭院的“南村映雪”，把诗词里的意境具象成了一间间色泽古朴自然的书屋。徜徉其间，小轩窗上是飞檐翘角，四方天井之下，一地萤石再现了古代建筑原有的风貌，入眼尽是江南水乡的唯美。

　　粉黛青瓦，窗棂雕花，移步换景，书香茶香。细节的美好也处处藏匿其中，处处氤氲着江南的雅致秀美。铺着的白色鹅卵石，恰似一片积雪，使人在秋日午后依然能感受到“晴雪”的意境。

　　这里曾经的花前月下，尽在一草一木一石之间斑驳。轻嗅着微风送来的岁月气息，仍能感受到不太久远的从前雨打青瓦，秋拂清波，书香门第，茗茶诵卷……

　　陈年墙垣，一方僻静，斑驳的粉墙记录着光阴，绿意抽动着生机。我置身其中，陪伴着岁月的脚步，静候着美好的发生。

　　抬起头，仰读留存至今的“慎修”牌匾，不禁让人回想起当年书香门第的盛况。偷得浮生半日闲，静心捧读；赏江南秋色，悟慎修之道，顿觉屋宅里有了新的天地，仿佛藏着：谪仙骚客，题诗墙壁上，诗情画意，依约天开。

　　地偏春自胜，浦水波影清。悠然见南村，恍然映雪境。

　　“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承前启后的儒林新传，文脉延续，将古代南村的烛光灯影，润墨书香，续传为点亮一座书香浸润千年古镇的人文灯火。古宅新店糅合，相得益彰。“南村映雪”；老泗泾，新书篇。

　　泗泾还是那个波光粼粼的泗泾，但因“南村映雪”而文脉生生不息。让这个百年老宅重拾“诗和远方”，韵味悠长。若能品一缕茶香，闲看细雨落檐续成线，谛听闲花落地悄无声；抑或享受难得的慢生活，岂非桃花源般的闲适恬静？

　　悠远的意境，美到令人惊喜；“南村映雪”，是沪上最美的新华书店。

7 . 松风听音

　　沿泗泾下塘老街一路往东走，前面右手边看见一宅屋，木制门上有“松风听音”的招牌。这里原是明清时期的蒋氏宅，经修缮后，古宅焕然一新，如今是“松风听音”古琴文化艺术馆。

　　木门虽设，却常掩秋来春去过。门外叶落，门里花开，时光匆匆，岁月留痕。

　　推开木门，望见馆内左侧墙上是一幅大宋道君皇帝赵佶的御题画《听琴图》，图上还有蔡京落款的七绝诗一首，“吟徵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但也有说该诗是赵佶自作。但不管怎样，画题“听琴图”三字是赵皇帝自创的飘逸灵动的瘦金体，明白无误的。宋徽宗主政朝廷昏德无能，但却是古代君王里绝对少有的艺术天才和全才。

　　古琴，古也。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古琴是中国最古老、中国古代最为推崇的弹拨乐器。位尊“琴棋书画”四艺之首的古琴被誉为哲学性的艺术或艺术性的哲学，“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抚琴是士大夫的文化象征，是古代每个文人的必修之器。古琴琴曲，绵软悠长，宁静幽深。听来，如置身仙山古刹，浴暮鼓晨钟之幽；似隐于茶钧浓浓，沐禅茶一味之境。一弦一世界，一曲一天堂。

　　当看见一整面墙上是木制的古琴曲“高山流水”古代文字琴谱，我欣喜不已。古琴谱，是最早用文字记述古琴弹奏指法、弦序和音位的一种记谱法，也就是文字谱。

　　《高山流水》是古琴曲，属于中国十大古曲之一。在千年古镇，听千年古琴，抚千年古曲；一曲《高山流水》悠扬而起！

　　“高山流水”，讲的是俞伯牙与钟子期这两位千古传诵的至交知己；俞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高山！”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这就是“知音”一词的由来。之后钟子期因病亡故，俞伯牙悲痛万分，认为相知可贵，知音难觅，天下再不会有人像钟子期一样能体会他演奏的意境，所以“破琴绝弦，终生不弹。”

　　手挥七弦，心游太虚。问世间知音何处？一弹山岳，一弹流水，山水风生松树枝。余音绕梁，听之忘俗。

　　江上青峰，江心秋月，听惯了多少离别？曲乐千殊，只与你一人听。一曲酬知己，终成绝响。

春风弄弦，山涧鸣鸟；冬雪送谱，夜深折竹。

　　手寄七弦，目送飞鸿。弦虽断，意未绝，吾人如古，古亦如今。松下问来客，原是采樵人。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遥想潇湘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风过粉垣修舍，清泉苔痕初冷。此可是当年林妹妹抚过一曲我也特别喜欢谛听的《梅花三弄》之那张丝桐？

　　秋之豁达：云烟淡淡，美景如画。闲披秋水未终巻，心与天游谁得知？枯木龙吟，一切音响俱绝。

　　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所累。品茗一缕香，得一份清浅，人生何处步嫣然。

　　山有雄浑，水有灵秀，诗有魂魄，琴有七弦，春雪秋啸，金声玉振。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声即淡，期间无古今。论意境，舍琴其谁？

　　香烟袅袅，寂静幽远。柔和阳光，惬意镶满。独步简室，静穆悠闲。花影禅房，古色古香。徜徉其间，心也安然。

　　陌上清秋处，岁月宜静美。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轩窗外，天井里，过道上，铺有供人走路的七块古代铜钱状的圆形扁石；佛法中，“七”不是数字，而是表法的，代表圆满。在我想来，里面是否还蕴含了风水的设计元素，在上面走一圈，寓意“石（时）来运转”？

苍翠间，几尾红色锦鲤是点睛之笔。

　　以研墨为良田，得诗礼传家；以抚琴为雅事，得娴穆安和。

　　千山不墨千秋画，流水无弦万古琴。

　　临离开“松风听音”前，我又望见墙上的《听琴图》。我笑着试问馆内工作人员：“画中，大宋皇帝在微风吹动松枝的轻轻响声里专心抚琴；边上所题诗的第二句里也有“入松风”三个字；你们的馆名里又有“松风”；而馆内处处有古琴的音符。应该是你们想要人们“此时无声胜有声”地通过古琴声在松风里听到想要的所需吧？”工作人员微笑着颔首。

　　画是好画，诗是好诗，字是好字，只可惜，这大才子宋徽宗不久就丢了江山，和整个皇族一起被金人掳走，自己还最终沦为给金人倒酒的仆人，实在令人唏嘘。

　　松江泗泾“风花雪月”之首，属“松风听音”古琴馆。无论是高山流水，天光云影；还是万壑松风，鸟语虫鸣，尽在其中。

　　人，当有志趣，就选一方热爱，衷一生韵情，闻一心清静，承一脉灵魂吧。

　　结尾：

　　琴棋书画，诗香花茶。“风花雪月”，是泗泾古镇精心装点完成的四个样板：“风”是蒋氏宅的古琴文化艺术馆“松风听音”；“花”是今年7月才入住丁氏宅的小林漫画“等一朵花开”阅读艺术空间；“雪”即书香门第管氏宅“南村映雪”书店；“月”则是程氏宅的乡音茶馆“月栖华明”。今天我去了“月”、“雪”、“风”。可惜时间来不及，我只在“等一朵花开”门前匆匆一过。

　　以后我肯定还要来。泗泾古镇已经以“下塘村”的名义入选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因为古镇长不足500米的下塘老街周边就集聚了近40处不可移动之文物，还有一条规模为上海现存最大的沿泗泾塘北岸绵延数百米的“烟雨长廊”，这些是我心心念念的、陌生却又执念的地方。诚如“等一朵花开”馆主林帝浣所说，“等一朵花开，需要很多的耐心和微笑。”就静候几年，迎候“文化雅镇”的美丽展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