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一夜情，———选自郝秀琴散文集《韶华之约》

止水孤鱼（郝秀琴）

《韶华之约》郝秀琴著 的2021年1月由当代世界出版社出版发行

华山一夜情

郝秀琴

从南峰返下来，已近黄昏，本来应该继续向东峰攀登，在那里住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看日出。但鬼使神差，夜幕中走错了路，糊里糊涂又回返到了金锁关。既然下山了，就不想再往上爬，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好好睡一觉，但要想住宿，必须到东峰或者西峰，西峰不可能再去了，在上南峰之前，已经攀登过了，东峰也不可能再攀上去，一是天已黑尽，二是体力耗尽。当前，最要紧的是赶快往北峰走，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太累了，双腿沉得再也抬不起来。怎么办？同路人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下山，一夜怎么也走下去了吧；不下怎么办？无退路。好，下山，但殊不知就是这个草率的决定，差一点让我葬身华山。

　　喝掉了行囊里最后一瓶矿泉水，体力恢复了许多。我和同路人交换了相机，我们已经完成了同行的目的。各自把相机收好。 “谢谢你了，帮我照了那么多的相。” “你不是也给我照了吗？不用谢。” 路途能巧遇一个合得来的人，也不容易。该分手了，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问我。 “你很了不起，到底还是上南峰了，我还担心你不会爬上去。”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笑笑说：“其实，谁都可以爬上去，只不过是有的人不想选择险道而已。” “不是想不想选择的问题，是选择了能不能走到底，华山给我们的启迪太深了。” “你喜欢旅游？”他又问我。我点点头，想告诉他，因为孤独所以才旅游，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想一个问题：一会儿怎么下山？看样子，同路人要自己走了，我能下去吗？他大概看出我的心思，说：“我们一起下山吧，反正也走了多么久。”

　　我很感激他。人走进大自然，相互之间自然会友好，这大概就是自然的魅力，让我们返璞归真。他说这次没有白来，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也感慨地说，华山之行将会对我后几十年的人生旅途产生极大的影响。休息了一会儿，当再站起来时，两条腿疼得不能动了，我摇晃着身子，有点跌跌撞撞，还能走吗？同路人为我担心。 不能走也得走，我们还有退路吗？倒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是前为悬崖后绝顶。只能沿这条横跨在云雾中的天险之道下山了。人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黑暗中攀登这样的险道下山，难度可想而知。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金锁关的保安人员走过来问我们：“要下山？” 我点点头。“最好不要走，今晚停电。”“是吗？”我举目四望，华山变得朦朦胧胧，此时的它像一位沉睡在梦中的慈祥老人，神态安详而温柔，我很想躺在他的怀抱里，美美地小憩片刻，但同路人却非常固执，回了保安一句： “没电有月亮。”保安无奈地摇摇头。

下山了，同路人的决定让我不能再犹豫。四周一片黑暗，只能看见脚下的石阶，看见双手抓着的这根锁链，看见身边的星星和墨玉般的苍穹，没有月亮，今晚是农历二十八，明天是夏至，这是夏天最长的一天，我怎会选择这一天上华山呢？难道是偶然吗？不，山川有情，草木有意，这趟华山之行是必然的，是我生命的旅程中必走的路程

　　我不知道还要爬多久，同路人大概嫌我爬行得缓慢，“我在下面等你。” 他丢下这句话，自己一个人先走了。眼前最多能看到三个台阶，唯一的依靠就是那根锁链了，我双手紧紧抓着它，恐惧开始袭来，我知道，锁链之外不足一尺远就是万丈深崖，白天已经领略了它的险峻。眺望四野，只有星星在身边闪烁，好像随手都能摘取。背包里，手机不停地响，不用问，是梦飞打来的，但我不能去接。我害怕了，实实在在害怕了，双腿在抖动，瘫软地坐在石阶上，双手抓着铁锁链，绝望地呜咽起来……

　　有谁能知道此刻的你身处绝顶啊。今夜能爬下去吗？如果一只脚不小心踩空了，就会滚到悬崖下面，我后悔了，心里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不在金锁关住一夜？为什么要匆匆下山？自己问自己十万个为什么也无法解答自己摆设的这些难题。此时，同路人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身陷黑暗的我，第一次感到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几十年的孤独之路，又怎能和这一夜的孤独相比，几十年的风雨兼程，又怎能抵得过此时一步的艰难！几十年历经的惊涛骇浪，更无法与此时置身绝顶之崖的惊险相提并论。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路是你自己选定的，没有人强迫你啊，琴子，你后悔吗？但已经没有了退路……手机又响起来了，梦飞在呼唤我，可是我不能够回应他，双手仍然紧紧抓住锁链，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反反复复问自己，来华山是为了什么？我为什么就不听梦飞的话，为什么不等他和我一起走？假如他在我身边，我会孤独吗？他也一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此时，他一定在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信，但我不能够，我的手不敢松开这条链子。梦飞，我在呼唤你，你能听得到吗？华山沉默，星星无语，穹苍四野只有风轻轻吹过，苍松飒飒作响……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琴子，抬起头看那根云柱，你就不会迷失方向。当年以色列人出走埃及就是靠这根云柱和火柱，过红海走旷野，如今我一样会引领你，看着它，不要害怕，你是神的儿女，我是你的天父，你永远不会孤独。你不是想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吗？你不是要听来自天籁最美的声音吗？你不是想走出红尘亲临仙境吗？你不是要看到华山最迷人的景色吗？我成就了你的祷告。好好看看吧，这个夜晚是华山专门为你预备的，不要害怕，我主耶稣永远是你脚前的灯，路上的光，哪怕四野都是万丈深崖，一片黑暗，但我已经为你点亮了神灯。你看，今夜的星星是多么亮，此刻的华山是多么慈祥；你看，那通天门为你打开，你能踏着天梯一步步走上来，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吗？华山爱你，它要带走你所有的悲苦和忧伤，还要收走你积蓄了半生的泪水，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流吧，把所有的泪都流出来，流在华山，流在金锁关，流在这天梯上……”

　　不知爬了多久，眼前仍然是石阶，深不见底的悬崖还在脚下…… 不知又爬了多久，双脚突然踩到了一块小小的平地，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同路人竟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你怎么没有走？”我惊讶地望着他。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瘫软地跪倒在地上。

“我不该把你扔下，让你一个人爬下山。”从声音里听出来，他大概有点内疚。

“不，什么都是命定的，上帝是有意让我一个人待在山上，和他说话需要安静。”

“上帝告诉了你什么？”他望着我，眼神怪怪的，一定以为我的大脑在发烧。

“他告诉我通往天国的路该怎么走。”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不要难过了，我们总算爬下来了。”他安慰我。 “我们从通天门爬下来了？”我附和着。 “不，是鬼门关。”显然，他也爬得不轻松。

　　突然，身边的那盏灯亮了，来电了，随之，山上山下到处传来狂喜的叫喊：“来电了！来电了！”原来，许多人都行走在黑暗中，只是相互看不见，遇不到。大家都在摸索着爬来爬去，我不由得回头望去，只见墨玉般的穹苍之上，飘着一条鲜红的带子，带子成鱼脊形状，美丽至极。

“那是什么？”我问同路人。

“是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啊。那条红带子是石阶两边亮起来的小红灯。”

“这带子明明是挂在天上呀，难道我们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是啊，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带子的顶端就是通天门。”

是吗？我都怀疑自己了，是从那条带子上爬下来的吗？我是怎么下来的？飞下来的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的泪水又涌出眼眶，马上想到第一个和我分享喜悦的应该是梦飞，借着身边这盏亮起的灯，我给他发信息了，手机的短信箱里全是他发来的短信：“你在哪里？在哪里？”显然，他也是一夜无眠。我告诉他还在华山，刚刚从天上飞下来，梦飞在电话那端笑了，他以为我在说梦话。是啊，没有来过华山的人怎会相信是从天上下来的？我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这罕见的奇景。但我是实实在在去天庭走了一回，真正听了一回天籁之音，看了一回天宫之美。

　　和同路人在一个露天冷饮店坐了下来，看了看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他说：“不能再走了，刚才打听了一下，后面的路更艰险，要经过华山第一险千尺幢。”我笑笑说：“黑暗中能闯过金锁关，再艰难的路也无所谓了。”我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举目眺望夜空，默默地数着那一颗又一颗亮晶晶的星星，心静如水。眼前，华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晨曦中，霞光为它披金挂彩，清泉为它洗去尘埃，它宛如一位孤独的巨人，仍然以高峻雄伟的博大气势耸立在华夏大地上。一批又一批游客像蚂蚁一样慢慢爬行在这条陡峭的险道上。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背起了行囊，开始向山下走去。头顶上，太阳向我微笑，华山和我招手！

郝秀琴简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实力派女作家。

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隆盛庄记忆》《色彩流动的河》《韶华之约》，中短篇小说集《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雪伦花》《浮云若梦》《直销难民》《孤独的羊城》《倒流水》，诗歌集《杯底世界》，

主编隆盛庄系列丛书9部。曾获内蒙古乌兰察布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首届林非散文奖最佳散文集奖、国际东方散文银奖、乌兰察布市文学创作基金资助奖等奖项。

2005年9月从内蒙古草原漂流到广州，凭借其坎坷多变的人生阅历以及扎实的文学功底，创作出南国漂流系列三部曲，其中《漂泊羊城》出版后，深受各界好评，成为南漂题材中不可多得的精品，并被CALIS联合目录收录。郝秀琴也被赋予“南国漂泊派女作家”之称号，从而奠定其在文坛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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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编辑：止水孤鱼

美篇插图：琴子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