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家里几乎所有的玩具和用具都是无师自通的奶奶和父亲做的。小到竹蜻蜓,折纸,布燕子,粽叶或者荞麦叶子做的形态各异的各种拨浪鼓,蝗虫……大到小时候坐的木轮推车,各种编制篮筐,八仙桌的条凳,应时的农具……那时幼小的我,最安静的时候,就是守着十指翻花穿针引线的奶奶还有拉着锯使着刨的父亲,目不转睛地注意着他们如何把废旧的布料和枯枝败叶,或者一节难看的树干变成他们和我描绘中的东西来。</p><p class="ql-block"> 而我,那时最得意的就是做煤油灯。家里能搜刮到的各种瓶子,阁楼上不知年代的铜钱串,母亲珍藏的鞋绳,奶奶祭拜神灵的草纸等等,几乎最后都被我变成了煤油灯的一部分。一到我暗自期盼的停电日子到来,我就会很自豪地把一盏盏被我赋予了各种遐想的灯具摆出来,任父母挑一个。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我是更想把我所有的作品一一倒上煤油,然后,在漆黑的夜里点亮。可是,家里煤油都是抠着用的,我也只能幻想一下若是我所有的灯都被点亮时,将会是一幅多么温暖美好的画面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我,还爱屋及乌地也就喜欢上了凝视灯芯。看着它被点燃后一点点努力,一晃晃地积蓄力量,然后突然挺直腰杆亮了起来,稳定地摇曳在寂静漆黑的夜色中,像极了蹒跚学步的可爱孩童不知气馁,终于走出了自己坚实的步伐。这蚕豆般大小的灯焰,透过和它对视的眼睛,能把我内心世界照得通体透亮起来。只要我的灯亮着,我就不再害怕老房子里夜的深不可测,也不再因为暗夜中一切的异响而胆战心惊。在那个不为年幼的我所理解的世界里,那个落后得总有人装神弄鬼的夜里,我有我自己的明火执仗。</p><p class="ql-block"> 我完全迷失在给自己制造的这片灯光中,总是盯着这片光发呆。灯光下所有家什物件的影子和它们上面的污渍瘢痕都被我幻想成白云苍狗,魑魅魍魉,然后不由得在脑中,我会编排出一个个把自己逗乐或者吓傻的故事来。更多的时候,透过跳跃的火苗,我还能看到一个与周边昏暗的现实全然不同的明亮丰富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我把当时能到我手里的所有有文字或者图案的东西都就着这片光研究起来。其一是满满一大木箱子各不相同的火柴盒。那是我那一年到头病痛的奶奶,从她所经历的岁月里积攒起来的财富。再苦难的生活,似乎也不妨碍她笃定地坚持着自己所有的兴趣爱好。收集火柴盒就是她的爱好之一。不管现实如何,面对孩子,她脸上总是挂着如火柴般一点就着的笑意。她用一双布满老茧青筋凸起的手,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化腐朽为神奇地为孩子们制作各种惟妙惟肖的小玩意,实现着朴素的孩子们一个个最锦绣灿烂的梦。多少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微弱的煤油灯下,我一边仔细辨认着一个个小小的火柴盒,一边听她给我讲每一个火柴盒的来历,以及久远到她自己都记不太真切的关于我未曾谋过面的爷爷的故事。必要时,我会认真地从火柴盒上的插画和寥寥几个字上来纠正她的记忆顺序。大字不识的奶奶,总是用力瞪着她和灯焰一般大的老花眼,崇拜地望着给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我。</p><p class="ql-block"> 然后陪我一起在煤油灯下最多的就是书。那时条件有限,对生活外的故事和传说,似乎总是饥不择食。我总是用尽办法从父亲或者村上爱好阅读的青年那里以各种条件交换来一些形形色色的书刊。夜深人静的时候,书中那些充满梦幻色彩的童话角色,辗转悱恻的爱情画面,荡气回肠的勇士,英姿飒爽的游侠,阴暗恐怖的盗墓贼,还有和我所处的老房子环境非常契合的鬼怪,暗算的小人,总是从书中跃然纸上,随着夜风晃动在煤油灯照不见的角落里。早已睡意全无的我,更是目不斜视地盯着灯下的文字,浑然不知夜已几更。然后听到夜起的母亲在对面房间里唠叨:怎么还没有睡?煤油都被你烧没了!我就赶紧用剪刀把灯芯按下去点,再下去点。——再微弱的光,也总能照见我想看的究竟。</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那些物件玩偶,还有奶奶和父亲,都永远停留在也许只有我做的煤油灯才能照亮的世界里了。眼前的世界一片灯火通明,不再需要火柴盒,不再需要煤油灯,甚至不再会有光照不到的角落,也不再有真正意义上的夜幕降临。置身其中的我,却总感觉有些东西,再也无法被照亮了。但是,我还是努力凭借着记忆中那一盏盏煤油灯的光,摸索着在这片亮如白昼的夜中穿行。</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