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裴沐一

　　心之何如，犹如万亘迷津。

佛说：这一世所有的相遇，都是上一世的重逢。缘来时欢喜以待，缘尽时，坦然告别。

凌冬将至，告别将至。

2021年的寒春，下了一场阴雨，小妈走了。

2021年的寒冬，又下了一场阴雨，姥姥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姥姥半躺着，她很老了，面色灰白，眼窝深陷，她指了指我的衣服，母亲说姥姥嫌你穿的少了，我说不冷。我握了握她干枯的手，她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胳膊，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很容易悲怆，心里感慨万千。现下正好有电话进来，我接了电话，拿起钥匙走出门外，这一年，没有秋天，十月的天气，已经寒风凛凛，我裹了裹衣服，驱车离去，路很颠簸，总感觉眼睛雾蒙蒙的，看的清，又看不清。

大概3年前吧，一个学生的爸爸因为意外突然没了，同年要好的女生的婆婆也因为意外突然没了。想想那一年的某些瞬间心里总是奇奇怪怪，忧伤弥漫，现在想想，也就短短几年，多少人走了，多少日子悲伤逆流成河，多少生活被打破然后又自己愈合。众生万物，我们只是一粒子，你是谁，重要吗？除了好好生活，别无他法。

漆黑的夜，我惊恐的奔逃在荒无人烟的街角，路上到处是成河的血流，我的脚无处遁形；呼啸的列车，到处都是面无表情的人，直楞楞的盯着我看，有人拽着我，怎么都下不了车；陌生的学校，我一直在学习、考试，怎么都交不了试卷，怎么写都写不完，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想念我的女儿，我想回家，可是我回不去。还有很多模糊的记忆，散了一地，拼凑不起来。

有一段时日，我总是做这样的噩梦，醒来觉得身心疲惫，上班也昏昏沉沉难在状态。我告诉自己，就这样吧，我偏不寻医问药，看漫漫长夜还会上演什么，索性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我们一不小心就活成了成年人，感觉时光也没有走多快，就没了。我在抖音里看到这样一段话：

说什么是孤独，是你洗了个头发，穿着好看的衣服，换了双干净的鞋子，去楼下超市买了一瓶可乐就回来了。是你假期睡了一下午，醒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一点声音都没有，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还没有完全黑，四处摸了摸，在枕头下找到手机，开机后屏幕亮起，干净，一条信息都没有。

说，我想，这就是孤独吧！

其实我想说，这就是幸福吧！

手机永远有电话微信进来，学校的、单位的，各种各样的，每天都在处理不同的事情，我的手机里，现在还存着大概几个月都没有听得语音，我一点都不好奇里面说了什么，因为实在太忙了，我告诉大家，有事打电话，我真的没时间听语音，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

周末笈着睡衣逛家门口的超市，已经成了我的常态，两步三步的距离，买了东西就上楼，换什么衣服。余秀华在《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世界》里写道：

当我注意到我的身体的时候，它已经老了，无力回天了

许多部分交换着疼：胃、胳膊、腿、手指

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上作恶多端

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

我怀疑我钟情于黑夜

轻视了清晨

还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遗弃，被孤独，被长久的荒凉收留

这些，我羞于启齿，我真的对他们

爱得不够

是的，一定是爱的不够。

我们都是偏离航线的大雁，南飞时却偏偏冲向了北方。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这一生一定会做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嫁到自己爱的人。后来才发现，我们都是囚徒，被生活牵着鼻子走，婚姻只有爱是难以维系的，工作只有热情是难以持久的。我一个这样的人，却在石油行业做了10年的行政工作，和报表打交道，和数字打交道，和文件打交道，没完没了的表格做不完，没完没了的材料也写不完，梦想在哪个拐弯处走丢的，自己都捋不清了。反正上班为了下班，下班又为了上班，日复一日，慌慌张张，也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可偏偏这碎银几两，压断了世人肩膀，又是这碎银几两，能解万千慌张，这句话，真的是世间最戳心的话了。

后来常听人说，爱情归爱情，其实和谁结婚都一样，爱到最后也变成了鸡零狗碎。

可是难道不是因为另一半减轻了你一半的人间疾苦，所以你才这般的嘤嘤哑哑，否则每日和一个赌鬼、酒鬼甚至别的鬼打交道，看你怎么办。

楼上住着高中时要好的女生，十几年过去了，虽然都已为妻为母，却还在互相取暖。哭也见过，笑也见过，我犹记得生女儿的那一年，因为种种原因，女生打了好多通电话我都挂断，好一点的时候回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哽咽。

我们是许久不见也不会无话可说的人，这大概，就是真感情了。

一起经营补课机构的女生，也是高中同学。说来有趣，上学的时候完全没有交集，后来却脾性相投了，吵了无数架，吵来吵去，还在一起，这大概，也就是真感情了。

人生的归属感，就是这样了。

近来人们总是忙忙碌碌的奔波，想必姥姥心里也很明晰，多少年了，大概10年，大概20年，她的孩子们也没有这么全乎过，围坐四周，伺候床前。人们在等，姥姥也在等，等着终于可以撒手人寰，就不再受身体之痛。

有一日安安爸爸出差，我送安安去母亲那里，母亲幽幽的说：

快去吧，活着也是罪。

我不知道多年之后我会不会有跟母亲一样的心境，只是现在看着母亲的脸，会觉得那是世间最残忍的想法。

也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梦里父亲或母亲离开了我们，我抓着胸口歇斯底里的哭泣，表情扭曲，长跪不起。心里痛苦的像溺水一样无法呼吸，直到哭醒，满脸满脸的泪水，和漫漫漫漫的长夜。

放手也是爱吧，到了母亲的年纪，人生已然大半，这世间万千，却是看的通透了。

2021年11月2号，姥姥走了，早晨进来一条微信，我拿起手机：

姥姥走了，昨天晚上9点多。

心里如预想般的没有多么悲伤，却如鲠在喉，她终于没有等到2022年的钟声敲起，终于结束了她83年的人生。我在想，人生到底是什么。

那几日我忙极了，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姥姥去世的第4天，我才去烧了纸钱。那日是2021年冬天最冷的一天，风雪交加，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哀乐伴随着风雪，我看着遗像中的姥姥，心想天气这么冷，她有没有走到姥爷的身边，她冷不冷，她有没有变成年轻的小孩，还是步履蹒跚的迎着风雪艰难的赶着路。

我臆想除了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人们也过着自己的生活，这么想，是不是会有所宽慰。

出殡的时候，我们都跪着，有好多凡俗的讲究要一一进行完毕，在这个过程中，姥姥的女儿和媳妇们嚎啕大哭，哀伤至极。

入殓后阴阳先生说可以见逝者最后一面，我看见舅舅悲伤的脸和满脸的泪水，我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也跑去看，我想着永生永世就这一面了，我一定要看一下。姥姥就像睡着了一样，脸色微黄，我用力的看了几眼，想牢牢的刻在脑海里。

天气太冷了，大家都站着，看姥姥下葬，我想起了20多年前姥爷下葬的情景，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在一处了。

我们总是为了太多遥不可及的东西疲于奔命，最后，生生变成了囚徒。

见过了生死，终于恍然顿悟，除了生死，真的都只是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