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我跟良哥去捕鱼

刘 实 华

　良哥被风浪掀起又落下，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纵然全身已被雨水淋透，可他依旧扎着头，坚定地摇起船橹，朝着风浪奔涌而来的方向，奋力的朝前行进——题记

　（一）

七月前后，正是江河湖汊涨水的高峰时期。应良哥之邀，我骑车来到横河堤养殖场，想跟他去黄盖湖里“取鱼”。大家知道，横河堤养殖场面积很小，傍着长堤住着几十户人家。当地人除极少一部分人搞点淡水鱼养殖外，大部分人每天都奔波于汊河和黄盖湖之间，长年累月以打渔为生。良哥就是其中一个，高中一毕业就在家放鸬鹚，偶尔再放些丝网或地垅，且一干就是近二十年。16年年初，他又在黄盖湖加插了好几把“迷魂阵”。听说这玩意儿，进鱼多，来鱼快，我甚是期待。

　当我一进屋，他便拎起大半篓小鱼，催促我跟他去喂鸬鹚。横过马路，便是天门闸口。强烈的阳光透过慵懒的树叶，把一串串光斑印在闸口的长条石板上；鸬鹚栖息在闸口附近的竹架上，见我们来，张开鹰似的长勾嘴竭力嘶叫，宽大的翅膀拍打着水面溅起阵阵水花。当良哥向鸬鹚投掷小鱼时，它们叫得更凶了，一只只蹦跳起来将一条条小鱼准确无误地接住，并扬起长长的脖子凶猛地吞下。良哥一边丢鱼，一边又如数家珍似的向我娓娓道来：它们十分带劲嘞，这只曾经拖上来一条十来斤的鲤鱼，那只还俘获一条三斤多重的桂花鱼，还有左边这些鸬鹚，全是捕捞板鲫和黄古鱼的尖兵……良哥干咳了一下，接着说，哪天下湖一定让我好好的见识见识！

　我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良哥你这等于没说，难道你今天不带我去“取鱼”？喂完鸬鹚，良哥不慌不忙的在船尾挂上一条小渔船，再用“歪把子”摇响了船头的发动机，又招呼我上船，说要带我去太阳湖看风景。去太阳湖看啥风景？我更是一头雾水！可当我们到达太阳湖时，那里除了几个不大的鱼塘外，压根没见到什么湖，唯有眼前那一望无际的禾苗稻田绵延至天边，风过之处，大有“千层绿，万重浪”之势。

　最引人注目的，倒不是“千层绿”，而是那堤下满塘满塘的荷花。它们一朵朵，一群群，争先恐后地绽放着自己的艳丽，微风中翩翩起舞，摇曳生姿；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幽香；千万片荷叶间，还掩映着数枝低头不语的莲蓬……我想，也许这就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最贴切的写照吧！我完全忘了“取鱼”这档子事儿，更无心去揣摩良哥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沿着堤坝，走过太阳湖，我俩在一处树荫下坐了下来。良哥摘了草帽，淡淡地说，这地方叫挂河口，是横河堤和太阳湖连接黄盖湖最直接的通道。我一边惊奇“挂河口”这名字取得颇有味道，一边又突然问起了良哥何时去湖里“取鱼”。良哥没有回答，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可我不明白，他每天打鱼晒网，晒网打鱼，能有多少闲心陪我看风景？后来，从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话语里，我才得知，原来，他一直是在观察湖面上风的大小，只等最佳时机下湖“取鱼”！

　我虽在湖边长大，但对捕捞之类的工具完全不懂。谈起“迷魂阵”，良哥更是眉飞色舞，他说，迷魂阵是一种定制张网，在水下安装好后可以自动进鱼，每天不定时“取鱼”，大小鱼“通吃”，是一种适合沟渠湖泊的捕鱼网具。他还补充道，“迷魂阵”是用竹篙牵拉着网眼细密的渔网，在水面牵起一条长龙形的网阵；其网只留一个进口，鱼儿只能进，不能出，鱼一经游进去，不论大小，能悉数打尽。当然，一般情况下，稀阵进的鱼要大一些，密阵进的鱼相对要小一些。若是水淹没了阵上的“链子”，大多时候就不用看，没鱼……真未想到，简单的一个“迷魂阵”，竟还藏有这么多蹊跷。

　（二）

又不知过了多久，良哥突然说，风小了！话音未落，他猛地拉了我一下，即窜上了渔船。我颤颤巍巍地选择了一个较宽敞的船舱坐下，既激动，又兴奋，因为终于可以“取鱼”了。风纵然是小了，但波浪一个接一个，朝我们汹涌而来。我惊慌地窥望着良哥，他沉稳而又熟练地掌着舵把，朝风吹来的方向，开足马力让船头正对着风浪狠命地冲。事实证明，这就是经验！若不这样，船体随时有被浪头摧翻的危险！我们总算有惊无险地靠近了阵布，良哥迅速将大船的绳索稳稳地系在一根插在深水中的竹竿尖上，然后跳上小船，向“迷魂阵”扑去……

　我一人坐在大渔船上，四处一片汪洋，衣裤早已被飞溅的水花浇湿。我突然才明白往日说的“海上无风三尺浪”的含义！此刻风虽不大，但整个船体，仍忽上忽下的摇晃，我被颠簸得想吐。良哥会不会有危险？这根细细的竹竿会不会被风浪折断？船若翻了，我应如何逃生……正当我胡思乱想之时，娘打来了电话，要我千万注意安全，还说柱柱等会就过来。我嘴上说叫娘放心，但心里却还是有十分恐惧。我挂完电话，双手死死地抓住船舷，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风浪甩出去！

　约摸二十分钟后，风渐渐小了。这时，柱柱也赶来了。眼见柱柱来帮忙，我的胆子不觉又大了起来，拿出手机给他们兄弟俩拍了几张照片。只见柱柱和良哥，一个掌舵，一个提阵，在“撑船、摆尾、摸阵、悠笼、提网、解绳、倒鱼”中，几乎配合得是天衣无缝！反正，我也没啥事，于是索性脱了鞋，直接站到了活水舱里，任凭大小鱼儿在我脚边来回穿梭，任凭它们大口地吞吐着湖水，甚至任凭它们肆意地挣扎，跳跃……

　密阵全淹了，稀阵还勉强露出了半尺来长的链子。取完稀水阵，鱼舱里就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因温度高，良哥又增设了一台大功率的增氧机，目的是保证要活鱼上岸，卖个好价钱。记得当时大的活草鱼或鳙鱼仅卖两三块钱一斤，死鱼差不多是无人问津。眼看鱼已快装满两三个鱼仓，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阳光依旧极其毒辣，但怎么也掩饰不住悬挂在我们脸上的喜悦。机船划过之处，一片片浪花朝水路两边散去……

　（三）

记得有天傍晚时分，良哥带上了两盏头盔灯，拉我又坐上了渔船，还说等会可以欣赏到湖上的夕阳，那才叫美。良哥的话让人心里痒痒的，总是激起我的好奇心！我们一到目的地，良哥继续取他的鱼。只见他解开绳子，提起水下的篓子，将鱼捋到鱼篓后面，再一手掐住网口，一手托着网底，贴着船舷把鱼篓拖上来。不用说，才一会工夫，成堆的鱼儿又挤满了船舱。现在，我终于有事做了，开始负责分拣大小鱼，再分别给鱼加水，换水。当我抬头时，不由得大喊了一声，良哥快看，夕阳！良哥早已是见惯不怪了，嘿嘿的笑了下，只顾忙他的。

　远处，余晖洒向湖面，微风乍起，搅起了满湖碎金。夕阳也渐渐收敛了光茫，变得很温和，如一个大红灯笼，挂在山与天的边缘，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我伫立在船头，静静地盯着远处的夕阳：它似乎正借助小山的支撑，任性地蹦跳；湖面早失去了原色，像饱饮了玫瑰酒似的，醺醺地涨溢出最后的光与彩。突然，它颤动了两下，落了下去，只留下几片暗红的晚霞……

　我们又一次满载而归，一路上，良哥又饶有兴趣地和我攀谈起来。他说，要欣赏黄盖湖真正的美，有时还真要碰运气，正如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停顿了一下，又故着神秘似的说，黄盖湖的日出更美！经良哥这么一说，我心里乐了，不知哪天良哥带我来欣赏黄盖湖的日出？我心里虽嘀咕着这事，但一想，并非每次“取鱼”都那么幸运，况且“取鱼”的时间难说，这完全要根据湖上当时的天气和进鱼量的多少来确定，特别是湖上的天气，一会风，一会雨，谁也说不准。怪不得良哥每次下湖前，总是不忘叮嘱我，在湖里“取鱼”，一切行动必须听他的。

　（四）

印象特别深的是有天下午，我正在发朋友圈，良哥忽然从卧室跑出来，慌慌张张地说，风停了，取鱼去！良哥拎着增氧机，抱起鱼筐就往河边跑。我抄了顶草帽，也飞似的跟上去。太阳真狠，我们刚坐上渔船，全身就淌满了汗水；河面上的水，更热得像火。可当我们的渔船开到挂河口时，湖面瞬间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什么鬼天气，我忍不住地嚷起来。良哥见阵式不对劲，一边嘱托我坐稳，一边又荡起小船，继续调阵，丝豪没有退缩和回头的意思。我知道，这时候若不抓紧时间“取鱼”，不仅大雨会淹没所有“迷魂阵”，连进了阵的大小鱼，也会伺机逃跑！

　风，明显大了，掀起的波涛肆无忌惮撞击着船体；雨，借着风的淫威，把湖面上敲打得噼噼啪啪的响。顷刻之间，雨像泼像倒，天地之间，刹时变得模糊而又热闹起来。有了前几次捕鱼的经历，我的胆子稍稍大点，趁手机还没淋湿，我稳稳地趴在船舷边，给良哥拍下了这个揪心的一幕：良哥被风浪掀起又落下，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纵然他已被大雨淋透，可他依旧扎着头，朝着风浪奔涌而来的方向，奋力地向前行进……我蜷缩着身体，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一齐猛烈地冲刷着我的眼睛，整个人，犹如掩埋在一个巨大的水涡之中！

　船体开始摇晃，船舱里有鱼跳上船板，又跌入湖中。濛泷中，良哥一人顶着风雨，划着小船，在荡秋千似的湖面上，将一只只鱼篓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水面，吃力的拖上船，再倒过来系紧袋口，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它沉下去！这个时候，倘若我会开机船，那该多好，良哥会减轻不少负担；可是，我不会！我不仅没帮上忙，反倒在给鱼儿换水时，不慎将那台增氧机绊倒在活水舱中！良哥闻讯赶过来，不但没有责怪我，还不停地安慰我，连说机子没有问题，只要我注意安全就行……

　（五）

最最难忘的，是有次凌晨三时许，我们取完鱼后，把船停在湖中心，良哥端坐在船尾，我仰躺在船头，二人有事没事的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远处的堤岸上，闪烁着一排不知疲倦的灯；静静的湖面上，只有那温情的波浪触碰船体而发出清脆的拍击音；那一刻，整个身心像随着船体慢慢晃动，思绪也像在漫天飞舞……夜空中，实在找不到几颗星星；月亮的清辉，涂抹在貌似很安份的湖面上。夜，是如此的宁静，偶尔还有一两只蚊子吹着喇叭来造访。但我们，丝毫没有感觉到夜的漫长；相反，望望满舱的鱼，心里瞬间又愉悦起来。

　天，很快就要亮了，朝霞逐渐燃烧起来。良哥说，只有这样的夜，便能更清楚地欣赏到日出。原来，良哥是煞费苦心啊！为了能看到日出，良哥曾带我几次都扑了个空；今天取完鱼，他把船停在湖中心，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这个所谓住在城里的人认认真真的看一次日出。而且，他近几天常常查天气，观时辰，又在岸边找了个最佳观赏位置。至今想来，依旧有丝丝感动！

　看完日出，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暑假那些天，纵然我不会“取鱼”，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良哥那一如既往的勤劳和朴实；纵然我全身晒得乌漆嘛黑，但收获远远不止这些。回临湘的那天早上，良哥挑了条最大的鱼给我（当时有人要买，良哥说多少钱都不卖）。一路上我在不停的想：当有一天湖水退去时，再来跟良哥一起下网，一起放鸬鹚——只因为，除了牵挂孤单、朴实的良哥外，我还深深地挚爱着这片纯净而又美丽的黄盖湖……

（注：文中所有照片都是五年前用一台劣质的手机拍的，谢谢所有朋友们的支持）

后记：自2020年1月1日起，黄盖湖已全面实施禁捕，横河堤所有人的迷魂阵、丝网、地笼都上缴，大小渔船全被捣毁，200多只鸬鹚也不知去向，良哥和像良哥一样的渔民也彻底上岸。暑假里曾经和良哥“取鱼”的情景，至今还执拗地挂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