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雪天使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她叫海燕，四岁那年，她离我而去。

记得那年我有五岁了，妹妹比我小一岁，她的模样和我很像，如果我们穿上一样的衣服，很多人都会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呢！妹妹跟我有一点区别，那就是在她的右腮下，有一块榆钱大小的红色胎记；除此之外，我从小野得像小子，而她却属于那种乖巧型的小姑娘。那时我最爱欺负她，每次吃好东西的时候，我都要多抢一点才肯罢休。记得有一次，外公买了两个肉包子来家里，刚一掏出来，那股香味就逗得我口水直淌，外公知道我历来有点霸道，就说：“小秋不准抢啊，海燕先拿着。”我嘴里说好的好的，心里却在打鬼主意。我狼吞虎咽先把自己的那个吃完了，妹妹的那个还剩一半，我一下子飞快的从她手中抢走了那半个包子，不管她如何在后面哭闹，我边跑边吃，等母亲将我抓住的时候，那半个包子早下了我的肚子。那次妹妹哭得像个泪人儿，我也为那半个包子被罚吃了一顿面条。但我觉得很值得，嘴服了母亲，心却不服。现在想起来有点难以理解，自己小时候怎么会这样的野啊，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但妹妹每次在伤心之后，还是甜口甜嘴的叫着我姐姐。如果妹妹还在的话，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美丽的姑娘。

那时，父亲在离家很远的等堆中学上课，每天早去晚回，有时，母亲因为还要忙农活，不能照顾我和妹妹，父亲就会用一个箩筐，背着我和妹妹同他一起去上课。我和妹妹在箩筐里先是乱疯一气，疯累了，就像两个小猪儿一样哼哼地睡去。后来，父亲因为工作调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照顾家里，我和妹妹于是大多数时间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了。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天气非常闷热，那热啊，让人难以入睡。那天父亲没有回家。到晚上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妹妹就哭着说她的肚子痛，母亲说那去解个溲吧。母亲陪着妹妹起来。这一起就是好多次，最后一次，我是在母亲的惊叫声中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的。母亲说：“海燕，你这是咋啦？”我看到妹妹一副很虚弱的样子。母亲说肯定得病了，解了好多白色的浆浆呢。母亲着急得哭起来，她让我看着妹妹，自己打着手电去喊叔叔。一下子家里来了好多人，大家都说没见过这种病，于是奶奶摸黑弄了止泻的草药来，连夜熬了让妹妹喝下去。喝了药的妹妹安静了一会，但还是不停的拉着肚子。折腾到了天亮，我看见妹妹的脸白得像纸一样，连那颗胎记好象都不红了。叔叔和母亲背着妹妹上路了，他们要去乡上的医院，父亲得信，也先等在那儿了。当父亲抱着妹妹走进医院时，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抓紧送县医院吧”。

那时，去县城的汽车班次很少，我们就在街边等着，仿佛等了几百年，那辆满身尘土的汽车才终于摇摇摆摆的来了。母亲和父亲，还有妹妹，踏上了去县城的路，我和叔叔回到了家。我虽然平时很好强，不让妹妹，但那时年仅五岁的我看到妹妹的模样，突然有些心慌慌，一天到黑都不说一句话，也许那时我已经感到了某种不祥之兆吧。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回来了，妹妹却没有一同回来。我说妹妹呢？母亲抹着眼泪没有回答，父亲却说：“她死了，扔在普定了。”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很红很红。我明白过来，我的妹妹已经不在了，她回不来了。我开始大哭，哭得很伤心。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如果你真想妹妹了，那明天我就带你去看她吧。

第二天，我和父亲乘上了去普定的汽车，去看我的妹妹。

我们来到一个小山下，父亲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地说：“妹妹就在那，用草包着呢”！

我果真看见了那儿有一个小小的草筒。我说我们去看看她啊。当我们走近那小小的草筒时，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妹妹没有在草筒里，那草裹成的圆筒完好无损，里面却是空的，就像妹妹融化在其中一般。

父亲大叫起来：“人呢？人呢？”

父亲疯狂地四处乱跑，叫喊着妹妹的名字，可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哪儿还有妹妹的身影？

父亲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对母亲说：“明明已经死了的呀！可为什么却不在了。如果被野狗吃掉的话，为什么草筒一点撕扯的痕迹都没有呢？一定是她苏醒过来后一点一点地往后挪，慢慢钻了出来，唉，肯定是被人捡去了。”父亲坚信妹妹没有死，还说当时以为妹妹死了，一定是打针引起的休克。

父亲一下子老了许多，似乎每天都活在无尽的后悔和自责中，当初要是再多等等多看看就好了，父亲总是这么说。除了后悔和自责，父亲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猜测妹妹失踪的原因，推测妹妹失踪后去了哪儿……

后来有人说一个老人在那块地的附近捡走了一个小女孩。这个说法传到父亲耳中时父亲欣喜若狂，似乎看到了一丝隐约的曙光。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父亲扮成了卖薄脆饼的小贩模样，围着妹妹丢失的那块地，把附近的好多村子都走遍了，但却没有一点消息。我想，那时父亲的心中定是充满了热切的希望，盼着自己的叫卖声能唤回心爱的女儿。

那之后，父亲差不多每个假期都要外出，他走乡窜寨，追寻着那越来越渺茫的希望。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块地附近的人都说，的确在那年有一个女孩被人捡去了，只是不知那人是谁，又是去了什么地方。说话的人大都言之凿凿，慢慢父亲就在这样的说法里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安慰，毕竟妹妹还活在这个世上！说不定她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父母亲就在这种不知真假半信半疑的欣慰和猜测中慢慢老了。

他们有时也会谈到妹妹，每次谈到妹妹他们就会很感慨：“那个年代无法啊！”

其实妹妹的病在今天看来不过就是普通的急性痢疾，而当年父母以为妹妹已经死了，其实也应该只是暂时性的休克罢了。不过我在父母面前很少提到这个话题，我害怕勾起他们的伤心。

二零零一年我去北京学习，一个毕节的同学看见我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你跟我家邻居长得太像了”。我说真的吗？那同学说简直一模一样呢。我心想他的邻居会不会就是我妹妹吧？于是我向他仔细了解，巧得很，他的邻居还真和妹妹的年龄一样；而最让我激动的是，那人据说也是从普定嫁过去的。从北京学习回来，我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和那位同学去了毕节，终于见到了他的邻居。但很遗憾，那人虽然的确和我长得有点像，但脸上却没有那块红色的胎记。那以后，只要听说哪儿有人跟我长得像，我都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想去核实的冲动。有时我想，其实只要妹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已经够好的了，也许她过得很好，也许她也像我一样，已经当上了妈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再也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妹妹的消息。看来我是无法完成父亲的心愿了。但我总是对自己说，我曾经有一个妹妹，我相信我现在也有一个妹妹。只是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很想她。

时光走得猝不及防，父亲四年前也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父亲与妹妹，在另一个世界早已相遇了吧？或许，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用慈祥的眼睛，一直会呵护着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