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晚先生(小说)

关爱生命

<p class="ql-block">作者:郭建设</p> <p class="ql-block">  ”妈妈,我胡子都这么长了!”</p><p class="ql-block"> 四五个十来岁的顽皮男孩见秦武远远地走来,装模作样地用手捋着“胡须”,一遍又一遍地拿腔拿调的喊着这句话。当秦武快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乜斜着眼睛看着秦武,又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好像是有意说给秦武听。</p><p class="ql-block"> 秦武瞪起吓人的大眼珠子,冲着孩子们吼了一声:“兔崽子,我看你们谁还喊!”说着抡起大巴掌做出要打人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嗷”了一声,一哄而散,各自“逃生”。</p><p class="ql-block"> 见孩子们跑远了,秦武这才放下扳着的面孔,笑着小声骂道:“这帮兔崽子,专学这些用不着的。”</p><p class="ql-block"> 其实,秦武并没有生气,只是借机跟孩子们逗着玩儿。他想,自己给人家留下的话把儿,还不许别人说?要说气人,是这帮孩子的顽皮劲儿远远地超过了他们的父辈,不分什么场合,张嘴就喊,有时候整的人怪尴尬的。</p> <p class="ql-block">  提起这个话把儿,有时候秦武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那是自己二十三岁那年,村里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都已娶妻生子,就是没结婚的也都定了婚,唯独自己媳妇儿还没影儿。看着别的小伙子挽着媳妇或未婚妻的胳膊出双入对那个美劲,他感觉心里痒痒的。我这小伙子难道比他们差吗?他自认为并不比别人差。要说差,也只是家庭条件比他们差点。</p><p class="ql-block"> “我就不信我这辈子娶不上媳妇!”</p><p class="ql-block"> 尽管秦武很有自信,但还是担心没人给张罗一时半会儿难圆美梦,还是得让妈妈抓紧点。</p><p class="ql-block"> 直接让妈妈给张罗媳妇,怪羞人的,张不开嘴;不说心里又着急,有时晚上躺在炕上琢磨起来,翻来覆去的连觉都睡不着。有一天,他鼓足勇气,拐弯抹角地跟妈妈说:“妈妈,你看我胡子都这么长了!”</p><p class="ql-block"> 秦武遗传了他爸爸满脸胡子的基因,虽说只有二十三岁,满脸的胡须却已明显显现。</p><p class="ql-block"> 妈妈明白儿子的心事,随口笑着说道:“妈妈知道你长大了,该说媳妇儿了。”过后妈妈就把这事儿当作笑话讲给邻居听,引起了婶子大妈们的一阵哄堂大笑!结果就留下了这么个话把儿。</p> <p class="ql-block">  因当时家境不好,要娶个媳妇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然,在那个虽有婚姻法约束,可在山区农村还是风行早婚的年代,也不至于到二十三岁还娶不上媳妇。是该抓紧了,再困难也得给儿子娶个媳妇啊?看儿子那个着急的样!秦武妈妈这样想着。</p><p class="ql-block"> 经妈妈一阵紧锣密鼓地张罗,终于有人给秦武介绍成了一门亲事。这姑娘名叫瞿素梅,比秦武小两岁,不仅人长得素雅大方,而且还特别知书达理。瞿素梅过门以后夫妻恩爱,尊婆敬长,勤俭持家,里里外外、炕上炕下都拿得起,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家庭,赢得了全家人的尊重,也博得了左邻右舍的爱戴。大家都说秦武有好妻命。</p><p class="ql-block"> 秦武的父亲早年去世,是妈妈一手把他们哥倆拉扯大。哥哥秦文先天性双目失明,妈妈为了让秦文将来有口饭吃,便省吃俭用攒了点钱请师傅教他学吹奏。秦文也知道自己别的干不了,只能下苦功钻研这门艺术。秦文天资聪慧,一点就透,加之学习刻苦,喇叭、笙、萧、京胡、二胡、板胡、四弦等常见乐器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全部学会。最出众的是他吹喇叭,他吹起喇叭来瞪大圆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根本看不出他换气,真如天河之水倒泄,那叫畅快淋漓,动人心弦,可以说是压盖当地“吹林”,因此有人给他送个绰号叫“京东第一吹”。秦文出徒后,自己又在村里收了几个徒弟,搭了个吹奏班子,上下庄有老人去世的,便请他们去吹奏送葬。一到冬天,秦文就跟随一个皮影团去巡回演出,一冬下来,比一个好劳力挣得还不少。秦文回来后把挣的钱如数交给母亲,母亲去世后,就如数交给弟弟秦武。</p> <p class="ql-block">  瞿素梅过门后,挨肩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从一个漂亮大姑娘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婚后的拮据生活和与丈夫的同舟共济,使其早已变得担当干练,眉宇之间总能透出一股在别的女人身上看不到的英气。</p><p class="ql-block"> 一天,她跟秦武商议:“得想办法给咱哥哥娶个媳妇啊,哪怕是像哥哥那样有缺陷的也行,好歹让哥哥留下个一男半女,不能让他断后啊!”秦武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犯愁找不到合适的,现在见媳妇这样说当然高兴。于是,夫妻二人便托人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有人跟秦武说,距咱村三十里的孟家寨有一个哑巴,年龄与秦文差不多,不知秦文愿意不愿意,如果愿意可以找媒人说说。</p><p class="ql-block"> 秦武先跟媳妇瞿素梅通了气儿,又一起去跟哥哥秦文商量。秦文知道这是弟弟、弟妹为自己着想,便说:“就我这个条件,还有什么挑拣的,只是给我娶一个这样的媳妇,又要给家里增加负担,给你们夫妻增添麻烦。”</p><p class="ql-block"> 瞿素梅说:“大哥,您可别说这样的话,咱们既是一家人,就得一起往好处奔,怎么能叫添麻烦呢?添得上才添呀!”</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秦文娶了个哑巴媳妇。秦文结婚两年后,这哑巴媳妇竟也先后给秦文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而且没有留下夫妻俩的缺陷基因。这可乐坏了秦文,也乐坏了秦武夫妻。 </p><p class="ql-block"> 瞿素梅对哑巴嫂子从不歧视,每天都笑着跟她比比划划。哑巴嫂子说话“哇啦哇啦”的,声音很大,谁也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瞿素梅大多时候是不懂装懂,笑着频频点头;瞿素梅有时候比划叫她干点啥,哑巴嫂子还能理解瞿素梅比划的什么意思,更多的时候则是南辕北辙,弄的瞿素梅啼笑皆非。</p> <p class="ql-block">  秦武家虽说因人口多生活困难点,一天三顿稀饭,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得掺着吃点野菜,在那年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小日子过得还算和谐美满。</p><p class="ql-block"> 因家里孩子多,那年月为争一口吃的,孩子们免不了口角,有时甚至你夺我抢,你推我搡。“真叫人不省心,你们当姐的当哥的不行让着点弟弟?”每当这时,瞿素梅总是把自己亲生的孩子呵斥一顿。有时有点换样饭,瞿素梅也总是先给哥嫂的两个孩子留出一点,生怕他们受委屈。</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秦武一家其乐融融地过着独有风味的日子的时候,一场灾难突然降临,险些夺去秦武的性命。</p><p class="ql-block"> 那年开春的一天,瞿素梅正在屋里炕上拆洗孩子们的棉衣,准备把这些棉衣里的棉花撤出去,然后洗吧洗吧再给孩子们做春夏穿的衣服。那时候庄户人家都是这么过的,生活那么困难,哪有钱给孩子们做新衣服啊?她忽听街上有哭喊之声,便放下手里的活登上鞋跑了出去。刚到街上,就见邻居赵宽、赵阔的媳妇董芝和邱雪已经哭成了泪人,捶胸顿足的,被村里的几个媳妇搀扶着往家里走。瞿素梅忙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告诉她,赵宽、赵阔兄弟俩死在白薯井子里了,井子里还有别人,正在抢救。</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有条件的生产队都利用白薯井子自己保存一些白薯过冬,等到开春搭上两个白薯炕,然后把白薯从白薯井子里取出来育到白薯炕上,通过生火加温,促使白薯生芽,待白薯秧子长到约五六寸高已不太嫩时便拔秧栽植到地里,这样可以省去一大笔买白薯秧子的开支。山区通常都选择在岩层比较松软且比较向阳的山坡上挖白薯井子,白薯井子深浅不一,为了保温,井筒一般都有一丈多深。井筒底部是和巷道一样的平硐,根据白薯的储藏量多少确定平硐的深浅大小。秦武所在生产队的白薯井子就在离秦武家不远的对面山坡上。</p> <p class="ql-block">  瞿素梅一听,顿时吓傻了!秦武早上说,生产队的白薯炕搭好了,今天去白薯井子掏白薯,准备育秧。</p><p class="ql-block"> “哎呀,秦武不会也在白薯井子里边吧?”想到此,瞿素梅像疯了一样向白薯井子方向跑去。刚跑到半路,就见对面有几个人像是抬着个人往这边走。当这几个人走到近前,瞿素梅一眼就认出了被人抬着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男人秦武。</p><p class="ql-block"> 瞿素梅惊呆了!</p><p class="ql-block"> 等把秦武抬到家里放到炕上,只见秦武满脸蜡黄,像个死人一样闭着双眼。</p><p class="ql-block"> 有个叫拴柱的小伙子说:“嫂子你别着急,已经派人去卫生所请大夫了,估计快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卫生所离村里也就二里的路程,不一会儿,大夫就到了。大夫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便打开药箱,拿出一个手电筒,然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开秦文紧闭的双眼,用手电照一下瞳孔,又切了一下脉,然后就开始打针用药。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大夫像是松了口气,在场人紧绷着的心也随之松弛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瞿素梅赶紧问:“大夫,怎么样?”大夫说:“好在抢救及时,不然真是危险。”又过了一会儿,秦武的脸不那么难看了,也明显看到他已经有了微弱的呼吸,只是还不能说话。</p><p class="ql-block"> 等秦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这时候秦武已经能开口讲话了。瞿素梅给秦武端来一碗小米米汤,让秦武慢慢地喝了下去,秦武总算有了点精神。秦武告诉瞿素梅:昨天上午,赵宽、赵阔、赵六等六七个人,按队长的吩咐去白薯井子掏白薯,他们揭开白薯井盖子后,赵宽、赵阔就顺着梯子下到白薯井子里。井子上边的人见他们下去就没了动静,就在上边喊叫他们的名字,喊了一阵儿,见还是没人应声,就决定再下去人看看。于是秦武就下去了,随后赵六也下去了。他们到井下后见赵宽、赵阔已经躺在地下停止了呼吸。</p> <p class="ql-block">  “赵宽、赵阔死了!”</p><p class="ql-block"> 秦武喊完,便感觉有一股霉腐味道直钻鼻孔,随之便感到呼吸困难。二人马上感觉不好。此时他们已经无力再顺着梯子爬上去了,赶紧用力喊叫上边往下系绳子。绳子系下来后,秦武让赵六先上,赵六则掠过绳子先把秦武的腰拴住了,随即喊叫上边往上拉。就这样,秦武被救了上来,赵六在里边还死活不知。</p><p class="ql-block"> 其实,秦武不知,赵六在秦武被拉上来后随之也就晕倒,并已经死在了里边。当秦武后来知道是赵六把生的希望给了自己,疼的秦武直捶自己的脑袋。赵六是秦武在村里最要好的哥们,为了救自己他却死了,还有那两个好邻居赵宽、赵阔,就这么突然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他能不痛心吗?</p><p class="ql-block"> 这场灾难过去了许久,人们才逐渐明白,刚刚打开的白薯井子,是不能马上下去人的,因为经过一冬的封闭式覆盖,里边已经没有了氧气,还会生成一种致命的毒气--二氧化碳,必须敞开晾几天。在下人之前,要先用土办法测试一下里边是否安全,通常是先系下煤油灯,看煤油灯到井底后是否熄灭:如果煤油灯到井下马上熄灭了,说明里边氧气淡薄,还不安全,就不能下人;如果煤油灯不熄灭,就应该是安全的。当秦武和赵六下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等待,里边已经有了微弱的氧气,二氧化碳的浓度也有些许减弱,故此才有了赵六呼喊和给秦武腰里系绳子的机会。否则,他们两个谁也活不了。</p> <p class="ql-block">  秦武四十五岁那年,被选举当上了生产队长。</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秦武失眠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影响得一个被窝里的妻子也无法入睡。</p><p class="ql-block"> 瞿素梅说:“你要是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说话吧。”</p><p class="ql-block"> 秦武说:“这个队长不好当啊,你知道,咱队的工分值在咱们大队一直是最低的,我当了队长如果改变不了现状,怎么对得起乡亲们对我的信任?再说,我这条命都是乡亲们给捡回来的,干不好从良心上也交代不了啊?”</p><p class="ql-block"> “那咱就好好干,干出个样来,别让乡亲们失望!”瞿素梅鼓励道。</p><p class="ql-block"> “可我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秦武很不自信。</p><p class="ql-block"> “这你不用愁,你看咱大队这几个生产队长,有几个是有文化的,还不都干的好好的?再说,只要咱想干好,边干边学呗,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瞿素梅又鼓励道。</p><p class="ql-block"> “咱队人口多,地又少,果树也不比别的生产队多,要改变现状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既要抓眼下增收,提高日值,又要有长远发展打算。”秦武思忖许久后说道。</p><p class="ql-block"> “太晚了,好主意不是一晚上就能想出来的,先睡觉吧。”瞿素梅劝道。</p><p class="ql-block"> 夫妻俩又默默地躺了一会儿,当他们合眼睡去时,已是午夜一点多。</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饭时,瞿素梅对家里人说:“现在,你爸爸当队长了,你们可不能扯你爸爸的后腿;以后出工要积极,干活要卖力,要像个干部家属的样儿,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不能让你爸爸分心。” </p><p class="ql-block"> 秦武从心底感谢妻子。他的感谢,不仅仅是因她总是在关键时刻支持自己,还在于她为他承担了太多的本来属于他的压力,用她稚嫩的肩膀担起了照顾老人、兄嫂和孩子的责任。他们自结婚以来,从没吵过架,甚至相互间连脸都没红过。他不忍让她伤心难过,她也不忍让他心情不悦。渐渐地,村里人们便把他俩当作了和睦夫妻的典范。</p><p class="ql-block"> “就冲有这样的好媳妇,我也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秦武暗下决心。</p> <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凭着一腔热血和全心全意为乡亲们办事的愿望,秦武在生产队长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时间,如果作为一段历史并不算长,可如果作为一个生产队长的任期,在一个村子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p><p class="ql-block"> 这二十年,他和乡亲们经历了艰苦的“半年康菜半年粮、白薯干是主粮,鸡屁股当银行”,勒紧裤带战天斗地的困难时期;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学大寨运动;经历了依靠集体力量战胜罕见天灾的如火如荼岁月;经历了生产队这个历史产物的解体。乡亲们先是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的生活则如芝麻开花,逐年得到改善。</p><p class="ql-block"> 秦武当过先进,入了党;也因不放“卫星”讲实话,挨过领导的点名批评。秦武是荣辱不惊,认准了“只要一门心思为大伙儿办事,到什么时候也错不了”这个死理,是老牛拉车一个劲儿。</p> <p class="ql-block">  秦武这个队长在方圆几十里内是当出了名气的。可生产队里有几个小青年则对他心存怨言。他们倒也挑不出秦武别的毛病,就是觉得只要是秦武带着他们干活,那是非挨累不可:早上到地里除草,明明到收工吃饭的点儿了,他非要让大家使劲再干一阵子,说是“干活要赶早儿;”上午除了半天草,中午到收工的时候,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烤着,你赶紧收工啊?他偏不,也要突击干一阵子,说是“中午晒草儿;”下午傍晚太阳落山,蚊子上阵,他也不按时收工,剩点活本来可以明天接着干,他偏要“包了儿。”你说这么干活谁受得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三遍收工贪晚,真是个三晚队长!”一个小青年埋怨的脱口说道。</p><p class="ql-block"> “三晚队长?” 另一个小青年似乎受到了启示,沉思片刻说道:“叫三晚队长俗了点,不如就叫他三晚先生,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三晚先生?这个称呼别致,把个大老粗叫做先生也许是最大的讽刺!好,就叫他三晚先生!”在场的几个小青年一致拍手赞成。</p><p class="ql-block"> 叫秦武“三晚先生”,本来是几个小青年的戏言,可时间长了,人们渐渐地忽略了这个称呼的本意,“三晚先生”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尊称。</p> <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郭建设,迁西县金厂峪镇人,曾服役绿色军营,退役后先后在县冶金矿山管理局、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工作。曾有杂文、散文、小说散见于《中国地质矿产报》、《河北日报》、《河北经济日报》、《唐山晚报》、《唐山文学》、《栗花》等报刊。</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源: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