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故事《參軍》

樟树

90歲的媽媽，越來越喜歡絮叨過去的事，斷斷續續，有我知道的，更有我不知道的，今日，索性母女對坐，聽媽媽講故事，我用《美篇》記錄和定格那些久遠年代留在媽媽記憶深處的往事…… 一曲媽媽最喜歡的經典老歌《送別》，聽那"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的優美旋律，恰如其份地表達了當年媽媽告別父母、告別兄弟姐妹，離開家鄉，投身革命的執著信念、堅定決心和破繭蛻變的勇氣。離家70多年的媽媽，至今仍可說得一口流利的無錫話，可見媽媽對家鄉的那份執念，只有這濃濃的鄉音可以療愈些許。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標誌著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 據軍史記載，當時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軍事政治大學，於1949年的5月4日進駐「南京·孝陵衛」，6月中旬開始面向社會正式招生，當時的蘇、滬、浙、皖等地約有上萬名有志青年踴躍報名參軍。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1949年的6月，正讀高中的媽媽跟著大她3歲的大哥一起悄悄離家，從無錫跑到南京，大哥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而媽媽則報考入了「二野軍大」，成為一名光榮的軍大新學生兵。 聽媽媽說，當時的外婆著急壞了，急急忙忙從無錫追到了南京，外婆的出現，引來周遭人的注目，那時的外婆，身著旗袍，舉止端莊、優雅動人，好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外婆原本是來帶媽媽回家的，亦或許是被當時校區那些踴躍報名的熱血年輕感染到了，開明的外婆竟也同意並支持女兒為國參軍。 學生時代的媽媽（穿軍裝前） 穿上軍裝的媽媽英姿颯爽·正當人生好「芳華」——1949年入伍後的第一張照片 攝於「軍大」（南京·孝陵衛) 下面這段文字，來自不相識朋友的留言，估計是個軍史研究專家吧，看他對「49式剿匪軍鞋」的說明和解釋，的確比媽媽講解的清楚明白多了，同時也讓我學習到了更多的軍史知識，在此謝過" 你母亲穿胶鞋那张1949年照片，其中很多军娃晒出过父母的照片，尤其是参加了南方剿匪的前辈们，就是这种蓝白相间的、扣眼多鞋带长、高腰帆布橡胶底的军鞋（重点是橡胶底）。它是1949年解放初期我军优先配发给二野、四野剿匪部队男女军人的，西方称之為「滑板鞋」，我国当时称之為「陈嘉庚鞋」，是南洋爱国华侨、橡胶工业巨头「陈嘉庚」捐助的。这款49年南方剿匪军用胶鞋，不但是后来我军历代军用胶鞋的模板，它的样式也引领了70年我国胶鞋潮流，什么回力鞋、各种球鞋、休闲鞋，现在的户外运动鞋，都是遗传了「49式剿匪军鞋」的基因……"。 1949年的10月，當時的大西南还控制在国民党手里，為了全中國的解放，四大野战军各自领受了作战任务，第二野战军的任务就是——解放大西南。 在南京二野軍校學習訓練三個月後的9月，全體軍大學生兵將跟隨二野軍團挺進大西南。 聽媽媽說，在軍大開拔前，當時的校長「劉伯承」的一番動員令鏗鏘有力： " 你們這些學生兵不要認為是和平兵，你們還會遇到戰爭，還可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留者歡迎，去者歡送……" （這段話，媽媽是模仿「劉伯承」的四川口音學說的，70多年過去了，可見當時的情形已經深深地鐫刻在媽媽的腦海中，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動員大會後，的確有好多膽小的學生兵回到宿舍，悄悄脫下軍裝，把軍被和軍裝折疊整齊擺放在鋪上，然後悄悄地離開了。 媽媽還詼諧地說，估計當時一下子至少走掉了1/5 的「離休幹部」，雖說劉大校長說了 "去者歡送" 不予追究，但作為「逃兵」的黑歷史，估計也會影響他們的一生吧，也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悔青腸子。 聽媽媽說，作為學生兵的學生大隊，她們先是乘坐悶罐貨車到達湖南岳陽，因鐵軌被國民黨殘匪炸毀破壞了，沒有了任何的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踏上了南下的征途，媽媽記憶中的第一個「國慶節」是在長沙度過的。 聽媽媽說，她們這些南京學生兵是唯一一隻隨二野兵團徒步前行的學員女兵，一路上風餐露宿，日夜兼程，途經長沙、湘西、過雪峰山、抵貴州……行進八千多公里，於1950年初到達雲南昆明。 據軍史記載，进军大西南历时57天，二野歼敌90余万（其中不少部队起义或投降），大的惡戰不多，主要是針對國民黨散兵游勇和各類土匪襲擾的追击战，第一个解放的是贵州，媽媽說，雖然他們學生兵沒有直接參與真槍實彈的戰鬥，二野解放到哪裡，他們就跟進到哪裡，但即便如此，仍然會遇到各種不容小噓的艱辛，比如行軍帶來的滿腳血泡、風雨天帶來的滿身泥濘……都是艱苦卓絕的考驗和鍛煉，然而最最艱苦的還屬女兵們遇到特殊日子的那些尷尬和無奈，聽媽媽說，班上的女兵，一路上都只能撕扯軍被的棉絮來用，走到最後，女兵們的棉被幾乎都只剩下空空的單被套，所幸最後是走到了四季如春的昆明，否則後果真還不敢想像……個中滋味實在難以用空洞的言語和文字表述清晰…… 身著戎裝的媽媽，端莊大方——這張照片也是1949年在南京照的 「土地改革」聽媽媽說，隨軍大到達雲南曲靖，和幾大學生兵（能吃苦、膽子大、能力強) 的一起留在了曲靖地委，並組成「土改工作隊」投身土改工作，當時媽媽作為副點長（點長是當地底下黨老幹部擔任）帶領工作隊負責三個鄉的土改征糧、減租退押和反霸工作，剿匪清匪則主要由部隊完成。 雲南的土改工作異常艱辛和危險，媽媽說，當地農民中很多都是土匪，時不時打黑槍襲擊工作隊，有幾次在工作時，身邊的戰友就被土匪黑槍擊中，大家只能就地掩埋好戰友，擦乾眼淚，繼續前行，還記得有一個晚上，土匪圍攻了工作隊駐地，當時情形異常危險，所幸有剿匪部隊及時趕到，擊退土匪才倖免於難，毛主席說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媽媽說，年輕的軍大戰友沒有犧牲在南京到雲南的路上，卻為了雲南的「土地改革」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他們的犧牲"重於泰山"。 聽媽媽說，雲南的土改還有一大難點就是，當地農民基本上都抽大煙，想要在鄉裡開動員會、入戶講解方針政策，必須要最大限度地耐著性子，等到他們抽完了大煙才能展開工作，所以，每天結束工作返回駐地幾乎都是在深夜。 聽媽媽說，當年土改時的成份劃分標準，比如「地主」與「富農」的區別就在於，有相同規模的土地，不勞動的劃為地主成份，自己也會下地勞動的則被劃為富農——原來如此。 聽媽媽講到土改，想起珠海家裡有一張媽媽在曲靖「土改工作隊」的合影照，可惜沒有保留在手機，今天試著在互聯網上搜一下，居然還真的被我搜到了:「50年曲靖地委工作隊全體同志合影」意外又驚喜，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前排右三是媽媽」 可惜這張網上的原圖看不清楚 對於「土改」那段艱難歲月的記憶媽媽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70年前，一群年輕的學生兵，背著背包，從繁華的大都市、從美麗的大好江南，穿越幾千里，分別到達了大西南的雲、貴、川等地，擔當並完成了當地的「土地改革」任務，雲南的每處每地，都安息著我們無數年輕的「軍大人」"。 聽媽媽說，「土地改革」後，她回到了十三軍37師，做了一名文化教員，直到1954年隨爸爸到長沙「政幹校」後才轉業到地方。 媽媽說，在37師政治部當文化教員這段時日，是最輕鬆的時候，歲月靜好、無所事事，這樣的安逸不太符合媽媽的性格和風格。 老照片 1987-04-24 原十三軍在昆明部分老同志合影 聽媽媽說，2008年在珠海接到了軍政大學60週年校慶邀請函，原計劃與爸爸同行赴昆明之約，但不巧的是爸爸體檢發現心臟有恙，計劃只能取消，每每想起這最後一次昆明之行的流產，媽媽都覺得惋惜和遺憾……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軍事政治大學《二野軍大》的徽章和紀念冊 ——成為媽媽心中永恆的紀念 1954年離開昆明前，父母和大姐二姐這也是媽媽最後一張軍裝照。 媽媽講述這段當兵經歷，流露出的是滿滿的自信和自豪，從跨入軍校的班副（軍大第6大隊·第7分隊·第五班）到雲南曲靖土改工作隊的副點長，連男學生兵都沒有幾個能夠比得過她的那份吃苦耐勞、甘於奉獻的能力和毅力，用她自己的話說 "一輩子從無懈怠" ，突然媽媽問我 "「懈怠」兩個字怎麼寫"。"從無懈怠"——真的好驚訝媽媽的用詞 媽媽的「芳華」就是那一抹最美的「橄欖綠」 2021-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