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西山明月湾

江南茶客

总觉得老天其实浪漫而多情。<br><br> 安排她居所的时候,他真是煞费苦心。<br><br> 他把她放在一泊湖中央,先是撒下一些绿色明珠作岛屿,然后,他把她轻轻放在其中的一座。他褶皱出重重的丘陵,在她身后,遮住北国吹来的冷风。怕她寂寞,就在山上种满了绿色的树,春天开满桃花、梅花和梨花。怕她贫瘠,四季就轮番长满青色的的梅子,粉色的桃子,红色的桔子。<br><br>  怕她无人看顾,便在门前留了棵忠诚的香樟,守着,守了千年。怕她不知秦汉,无论魏晋,就在春秋时让吴王带着西施前来赏月,就在唐朝时让白居易、刘长卿前来饮酒吟诗,就在明朝时让才子唐寅留画题辞。怕她的女儿无从下嫁,就在她身后留了一条曲曲折折的芳香小径,把花轿的欢悦一代代地演绎。怕她的儿子无从报效国家,就在她的门前伸出一条长长的石码头,从此一代代的子孙开始成为国家的脊梁,吴姓的,蔡姓的,邓姓的,无不在祖宗的祠堂中光耀。<br><br>  安排好了这一切,老天拍拍手掌,笑了,从此用太阳的眼月亮的眼深情注视,唤她的名字叫做“明月湾”。 她在一泊水的中央,许多小岛中一座的南端。群山迂回,绿树层掩,只东南,着一河埠,纤纤细细地伸入水中,是母亲的脚趾,攀着游子的思念。<br><br> 她是一个苍苍老妇了。千年古樟守在她的门前,为她散发了千年的幽香。唐寅题匾犹在,为她记载了数百年的沧桑。石门一扇侧立,护佑着她曲折而丰韵的历史。清风明月依旧,风流的才子却不知何往。苍苍老矣,一条石板路,穿行在房子与房子之间,树木与树木之间。房子的苍苔浸染着岁月的气味,树木的红果熏染着新生的气味。苍老而新鲜着的,正是她独特的风韵。<br><br>  她会在一些侧开的农家院门慈蔼地微笑。她的身后,是曾经的或现在的人的生活痕迹。一副灶台,还有米饭的清香,一件蓑衣,还有烟雨的湿痕,而一侧房屋中的书架,仿佛那线装的书卷自动而鲜活地开合,因为曾有几代的童声在此朗朗吟哦。房子内里的墙壁大多是板壁,深红的漆现已陈旧为黑色,那木门上的雕刻却依然线条分明,或是一轴田园,有如诗的景色,或是一轴故事,正在宣讲代代不绝的经典。她让一些子女在这里啖鲜鱼,食鲜果,聆经典,诵诗书,养育成经世之才,然后在古老的延伸入水泊深处的码头相送,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更阔大。黄家的孩子出门了,邓家的孩子也出门了,留下的只有她苍苍老去的慈爱。<br><br>  明月湾,这母亲的名字,是游子的挂牵,如水绵长,如月情深。 如今我走进她的怀抱,看见一扇古老的黑油大门里,一间古老的黑漆板壁的小屋里,供着一个老妇。她古老的打扮积满了尘埃。发髻,眉眼,衣褶,唯有世代的敬仰不衰。一个普通的农妇,在这一泊水中的小岛,在这小岛群山之后的水边,却有着极高的见识,极强的忍耐,以无比优美的光辉照耀后来者的心灵,这是何等的惊奇。同是这个岛的另一处——东村,也有一个女人,因着皇帝的眷顾而成为历史的不朽,而此处,却只是一个人,心如明月,思如潮水,永恒无尽。<br><br>  我想,这也正是她的写照吧,平淡地生,平淡地灿烂,又平淡地不朽。看着满村落的果树,那沉甸的白果,青色的桔子,火红的石榴,还有围墙上两只眼神晶亮的小猫,觉得她依然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