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散文

长河落日圆

（一）放养柞蚕户配猎枪

闲来无事，坐在家里看电视。一段獐狍野鹿奔跑的画面，勾起了我尘封了五十年的记忆。

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一年间，上初中的我，才十六七岁。每逢寒假，就跟着社员狩猎队上山打猎。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和简简单单的快乐，陪伴我度过了三个最难忘的冬季。

现在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不允许打猎，人们对打猎早已淡忘。但在那个文化大革命的动乱年代，哪有什么法呀，人都保护不了还谈得上保护动物？打猎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人们从来不觉得是违法，还很自豪，看做是很有意思、很上瘾的活动，也被很多局外人所羡慕。

我家当年所在的生产小队是一个放养柞蚕的专业生产队，也是作为供应全县放养柞蚕繁种基地。就是这个生产小队得天独厚的条件，才使我和打猎扯上了关系。

我的父亲和蚕茧打了一辈子交道。现在我的侄子就继承祖父的手艺，仍在那里放养柞蚕。

　 柞蚕的天敌就是山鸟。以鹁鸪鸟（斑鸠）、长尾巴帘鸟（灰喜雀）、红头鸦(松鸦鸟)、老鸹子（乌鸦）和喜鹊为主。柞蚕从幼虫到青蚕都是它们的美食，如果放任不管用不了几天就把柞蚕吃的一光二净。等蚕做茧阶段，老鸹子、喜鹊它们还要来分一杯羹，它们成群结队来与蚕民们争夺蚕茧，这些不劳而获的各类鸟雀，铺天盖地，这边撵跑，那边又来，蚕民们痛恨不已。 我小时候就经常去蚕场，帮助大人看鸟。那时就知道，天敌光靠喊是没用的，必须得来点真格的，武力解决，那就是用猎枪打！

柞蚕队每户一杆猎枪，也有叫它土枪、老洋炮或扁把枪，它是一种比较古老打猎工具。这个猎枪虽然古老，但打猎还有它的优势——它靠火药做发射动力，枪管里装一把铁砂做子弹，有效射程六十米上下，“开盘”散布面积约两米左右，扑捉猎物面大。弱点不能打连发，打一枪还得重新“装枪”，费劲费时耽误事，到了七十代出现了双桶猎枪，可以连击两枪，稍有进步，其实质还是老洋炮。可不要小瞧这老洋炮，蚕民有了它各种败类鸟就躲得老远不敢靠前。这个猎枪也是政府给蚕民的特权。

猎枪，对蚕民们来说太重要了，它是全年经济收入的重要保证，一年四季蚕民都离不了它。现在放养柞蚕，不让用枪打，只能用鞭炮或其它办法吓唬，可也解决问题。

六七十年代实行春秋两茬放养柞蚕，春、夏、秋都得忙活在山上，到了冬天蚕民们也没闲着，那就是利用手中这杆特权枪，自愿组成狩猎队上山打猎，打猎上瘾，只要参加一回，就会欲罢不能。打猎又可改善家庭生活。

（二）进山狩猎男人本色

打猎、围猎、狩猎又叫打围。顾名思义，就是打和围。既一伙拿猎枪的人隐蔽在动物可能逃跑的地点，等待猎杀动物，这伙人就叫“坐围——击杀动物”；另一伙人由山的另一侧，把一个山或一个猎场团团围住，手执工具，带着猎狗边跑边喊，拉网式的驱赶动物，这伙人就叫“围。也叫赶仗”。赶仗的收紧包围圈，由枪手持枪猎杀猎物，这就是“围猎”，但当地通常都叫打猎。

学校放了寒假，狩猎队叫我们几个同学和他们一起去打猎，因而没有经验的我们就担负起了赶仗的“重任”。中学生年轻好胜，血气方刚，腿脚勤快动作灵活，不偷懒不嫌累，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狩猎队非常愿意让我们来为他们打猎赶仗。

——打猎前的准备。 打猎和打仗差不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明天准备上山打猎，头一天晚上就要做好吃的、穿的准备。穿的鞋必须准备好。打猎穿的鞋是大事，特别是我们赶仗人穿的鞋，还要轻巧不滑还要保暖，绝不能冻脚。

在当时常用的就是两种鞋，一个是‘棉胶鞋’，也是比较时髦的鞋。另一种是牛皮做的‘靰鞡鞋’。它的优点是鞋轻防寒保暖。不足是靰鞡鞋底太滑，样式比较丑陋，赶仗时人们不太得意它，狩猎坐围的人比较喜欢。很适合坐围的人穿——里边续有‘靰鞡草’，穿上它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呆上一两个小时也不能冻脚。 我们每天上山前鞋里都是干爽热呼呼的，晚上下山时却都是一个硬邦邦的冰坨子。

至于上山穿的棉衣棉裤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不管新旧，有穿的就行，里边顶多套一个薄秋衣就很不错了，有的家庭条件差一点的，就是光身板“空壳髅”棉衣棉裤一穿一样上山“造”。

吃的还要说一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个道理人人都懂。早晚在家吃还好对付，关键中午饭在大山里吃，有胃病的人就要特别注意，带吃的还要用小棉被包好，防止太凉伤胃。那时多数家庭粮食都不够吃，钱不够花。要上山带午饭多数是带苞米面大饼子，萝卜头咸菜，隔三差五带几块酱猪头肉或酱猪肠。同时还不能忘了给几条猎狗带足吃的。出发前，相约进山围猎的人按既定的时间集中到一起，相互检查一下各自的准备情况，谋划一天的行动。然后就“雄赳赳气昂昂”奔赴预先确定的围猎大山，精神十足，干劲冲天，好像猎物就“觅”在山里，就等我们去探囊取物似的。哪怕头一天打猎累的筋疲力尽，晚上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起来疲乏劳累全忘到脑后，照样往上山跑。我们同学几个跟着狩猎队始终就是赶仗的。

——一次难忘的“大工”历练机会。 打猎和现在的基建队相似，也分“大工”“小工”。拿枪坐围就是技术活“大工”，我们赶仗的就是出力的“小工”。小工想变成大工需要很长的路要走；不单单是能不能拿到猎枪，更重要的是要有过硬的枪法，有的人跟着打猎五六年到最后也没能混上坐围，还是一个赶仗的“小工”，可能是天赋吧。

其实我对枪太熟悉不过了，从小帮助到蚕场用枪打过鸟，冬天到生产队场院打过家雀，就是手把不过硬，最后也没混上个狩猎坐围的“大工”。我的同学就更谈不上了，只能干出力赶仗的“小工”活

我这个“小工”也有一次晋级“大工”的机会，不过没通过——关键时掉了链子。

有一次在小牛家沟赶了几仗，打了两个狍子，时间也不早太阳就落山了，大伙抬着狍子往回走，翻过一个岗就看到家了。快到岗梁时有人发现狍子踪印，有一个坐围的主枪手说：“这个狍子不能走远，肯定就在前边那个小“卧子里”，都送到家了岂能放跑它，必须拿下，半个小时解决战斗”。他做了一下简单布置，坐围就顺着上来这个道，面朝北一次排开，“小工”由北面向南赶仗。其中有一个坐围人年龄大，有关节炎腿疼不能“上阵”了，他们就让我拿枪到岗梁给溜着点，防止狍子从岗梁逃走。

其实他们安排让我在这个位置，都知道狍子不太可能上岗，因为岗西坡就是村子，狍子胆子小，见人老远就跑了。我能捞到这个位置也算不错啦，端枪干了一把坐围的活，心情十分高兴又激动。但心里也很紧张，在那蹲着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人家坐围都怕狍子不奔自己这来，可我今天就害怕狍子再奔我这来，一旦从我这跑掉，受不了大伙埋怨和责怪，也觉得好不容易混到这么一次机会，如果我放跑了，以后 “大工”活就和我拜拜了。越想越害怕，思想压力越大，手足无措，大冬天手心和后背都出汗了，我靠着一棵大松树，那两条腿都直打飙……。

就在这时，我就听到赶仗的大声喊：“起来了！注意了！抓（上）岗了！”我一听，可不好，奔我这来了，我的心马上提到嗓子眼，嘭嘭直跳！手也麻爪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没想好怎么来对付呢，我就听到狍子奔跑歘歘声，我慌忙扳起“狗头”（老洋炮炮台），瞪大眼睛往前一看，狍子触到距我不到三十米远的地方，它看到我歘的一声停下了，我急急忙忙端起枪对着狍子方向，还没等我搂动扳机，眼泪唰的一下朦住我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狍子在哪。我只听有人喊：“快开枪啊！还等什么？！”这时我才想起来“搂扳机”——枪倒是打响了，可是狍子却蹽的更快了，几个高就蹦没影了。我杵在那里傻眼了！

眼泪倒是干了，可是脑瓜门上的汗水却往下淌个不停。我拎着枪赶紧跑到狍子停住的地方查看，其他坐围的人也都聚过来了，有人看见有点血星，马上跟踪四下撒目寻找。有人说：“根本就没打着要害，那两滴血星是飞砂碰到狍子身上不吃硬的地方出的血，到手的猎物让这个‘吃眼炮’给放跑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一次极好的露脸机会我没把握住。一片埋怨声那是自然，我只能饮泣吞声，好事让我给办“砸锅”了，我也体验到了坐围这个“大工”活也是不容易，一旦放了空枪，大伙一场期盼和劳累的汗水付之东流了吗！还是赶仗“小工”责任小，，虽然狍子也有“倒仗”的时候，堵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那以后还是做赶仗的“小工”活吧！

（三）锯响就得有沫落

围猎特别讲究论资排辈，枪法好的才有说上句的权利。比如明天去哪个沟哪个山打猎；到达目的地怎么布置打猎场地，几个人坐围，谁在山上头谁在山下头，猎物能从哪出现，赶仗的布置在哪里，赶仗哪个部位是重点等等。当然选择场地，都是根据狍獐蹄踪新旧来确定的。

几位有名的枪手意见统一，就可以实施行动。好枪手不是选举的，也不是自封的，而是在多年围猎中打出来的。打的猎物多，技高一筹的就能赢得大家信服。

分工明确之后，坐围和赶仗的两伙人各自奔赴自己应到的地点。坐围的和坐围的也有明确分工——要害的部位，猎物估计可能出现或逃跑的地方，就要由枪法好的人坐阵。坐围的人一字排开，间距150多米。枪法稍次的人，自然也不敢守在关键位置，一旦出现“次眼炮”，放跑了猎物，那可不得了，“外号”就要伴你终生——一辈子粘在身上得瑟不掉！因此，坐围有坐围的要求：坐围的一经上岗，就得精精神神，全神贯注，紧盯前方，不能说话，不能抽烟，不能走动，赶一仗不管多长时间，都不能打盹睡觉。对犯规矩的人的惩罚措施是——“打道回府”令他长时间抬猎物。

我哥的优点是枪法特别好，往往关键地方都由他守候。但是他最大的不足就是觉大，坐围时经常睡觉。

有一次在大荒沟豆角岭赶一仗，时间长了点，一个半小时赶仗才过来，我哥他早已酣然入睡……。这时一只狍子飞快奔他而来，不到二百米、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眼瞅狍子就要突出围猎范围也不见他开枪，一旁坐围的“邻居”高大哥着急了，他往旁一看，我哥搂着枪坐在小树后边的草地上睡着了，高大哥情急之下端起枪朝一百五十米外的狍子打了一枪，距离太远，不可能打着狍子，但把正在酣睡的我哥给震醒了，他睁眼一看，狍子距他不到二十米，箭打似的飞奔过来，他不慌不忙端枪射击，只见那狍子一个前空翻倒在地上——一枪命中了狍子面门。我哥坐围睡大觉，这也给邻里邻居留下笑谈，被冠上了“大觉迷”的外号。别看他觉大，猎物一旦叫他打着影必死无疑。

赶仗也是有说法的。排坡赶仗时，腿脚快分在岗梁上叫“压岗”，稍次一点的在山脚下，较慢的在中间，成半圆形架势。在山岗梁责任大些，也有危险。特别是到辽宁屋脊——岗山打猎，大山里时常看到野猪，野猪听到声音基本都是抓岗跑，还发出凶恶的吧嗒嘴声。赶仗的这些年轻人最害怕的就是野猪，非常瘆人又危险。听老猎手说，体大的公猪和领猪崽的母猪常常攻击行人，见到野猪一定要多注意，虽然只是听说，但心里也是战战兢兢。

有一弊也有一利；虽然岗梁有危险，但走的基本平坦一些，轻快省劲。赶仗不管在哪个位置，都各有各的优势也有劣势。好在每次打猎都带上三两条猎狗，“狗仗人势，同时人仗狗势”，有了猎狗给赶仗人壮了胆，精神头也上来了，呼喊声也大，步伐也快了。

那时打猎的地点大部分是在响水河村周围的小山沟，因为树棵低矮，树叶丰厚，便于狍子和獐子觅食，所以它们爱在小山里转悠。我们赶仗最兴奋的时候就是看到了猎物出现，特别是在小树林里赶仗，看的比较远比较清楚，一但搭着狍子獐子影，兴奋点就上来了，连跑带颠，越喊越来劲，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在山背坡，那也拼命地趟着插裆深的大雪，跑起来好像平地一般，满身是汗，全然不顾，恨不得一下子把猎物赶到猎手面前。那场景使人兴奋。只要听到枪响就十有八九有“成果”，用老百姓话说：“锯响就有沫”！

（四）爬冰卧雪撵狍獐

那时围猎的主要对象就是狍子和獐子。狍子、獐子长的极为相似，都以为是一种猎物很难辨识。刚开始我也分不清，后来才弄明白：它俩细分还是有所不同，狍子属鹿科，獐子属麝科，都是草食动物。狍子最大特点是白屁股白腚沟，周身草黄色，奔跑起来上串下跳，跑跑停停，时常东张西望。獐子和狍子不一样——獐子全身暗褐色，背部、腹部及臀部有斑点。它跑起来像箭打的一样快，就好像在小树棵上飞一样。

狍子个头大，有着细长颈部及大眼睛，大耳朵短尾巴，后肢略长于前肢，狍子爱成对活动。獐子体型小。眼大，耳长而直立，一般耍单帮。

狍子性情温和、憨呆，有着“傻狍子”之称。人们常形容一个人没有心眼发笨，就说他（她）是一个“傻狍子”。实际狍子并不傻，只是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看明白。獐子精灵，活动迅速，极善跳跃，视觉听觉发达，有较为固定的活动场地，可能和它体型小有关。

雄狍有角，雌性无角，外形特征和鹿有几分相似。獐子雌雄均无角，但雄性有獠牙。

围猎不管怎么说，最终目的还是看“战役成果”。满载而归的时候占多数，空手而回的时候也有。有成果大家自然兴高采烈，打到猎物我们这些年轻的抢着往回抬，尽管一天累的疲惫不堪，还是有说有笑，屁溜磕荤段子一路讲个不停。谁今天放了空枪，那就成了大家说笑的把柄，什么“吃眼炮”“火撩杆”这些名都给你“冠上”。正是有了“战果”大伙才高兴，疲劳也减少一半。空手时人就没了精神，走在路上只听到踩雪“咯吱咯吱”声音，没有一点说笑，可谓哑口无言。

（五）猎物处理延续祖传分配法

那个年代，狍子和獐子特别多，打猎每一仗都能看到它们，关键就要看坐围的枪法，最后成败就取决于猎手了。那么，打着猎物时，回来是怎么处理的呢？也不知道祖上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一般是谁打到猎物就拿到谁家，在他家剥皮剔肉。皮张、头、蹄、骨头、心、肝、肺都归猎手所有，肉不管多少三一三十一，人均一份。

这样的分配方法由来已久，人人都能接受，也没有怨言。一般情况下枪手都会把猎物的肝、肺、脾等，用火烧烤分给大伙吃，还要搭上一瓶新宾老白干，闷上两口解解乏。

处理完“战利品”，就是十多点钟了。尽管时间这么晚，回家还要烘烤棉裤角和棉鞋，我和其他人也是乐此不疲。那时没有备用棉裤棉鞋，不烤就会耽误第二天打猎。

由于年年冬季打猎，动物越来越少，特别有一年“支左部队”过来，用半自动步枪进行狩猎，弹无虚发，满载而归。从那以后狍子和獐子就几乎灭绝，二三十年不见踪影。改革后国家加强了猎枪管理，狍子獐子野猪又多了起来。

打猎真是一个很辛苦的活动，每天上山都是劲头十足，黑天回来大多都是筋疲力尽，看到抬着的猎物心里还是有些满足。我想起一句诗：“牛羊不恋山，只恋山中草”。打猎也是一样，不是对大山景致有太多留恋，其实留恋的是山上的猎物，这是吸引我们的动力，再苦也感觉有乐趣儿有那份瘾。

尽管打猎有乐趣，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五十年后的今天，一切都变了，当年的中学生已经步入老年，狩猎队里的人有的已离我们远去了……。

现在回想往事如同做梦一般……

（六）忆往昔，看今朝

如今国家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法律不允许再打猎了，人们认识提高了，动物得到保护。而且国家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法》，个人是不允许有猎枪，再不能干违法的活动，都应该来保护、拯救珍贵、濒危野生动物，保护、发展和合理利用野生动物资源，维护生态平衡，现在家乡的大山里各种野生动物越来越多，让野生动物与人类和谐共生存。让打猎的乐趣永远留在记忆里。

那真是

放养柞蚕户配枪，

春秋防鸟冷收藏。

穿林打猎围山转，

卧雪爬冰为撵獐。

满载顺归强色动，

空囊返路暗神伤。

白驹过隙多年事，

再忆从前也奋昂

（本文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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