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风雨曹 晋

知行知止

　　老了，喜欢读宋诗词，豪放派的壮烈，婉约派的凄美，扑头盖脸都是浓情画意，有点喘不过气。

忽然，爱上了苏轼。你听，他调侃好友张先“一树梨花压海棠”，我这老者心中哈哈大笑，年少了十年。你看，途中遇雨，他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谈笑间，把对困境的淡定从容、旷达超脱心态，以及飘飘脱俗的隐士形象写出来了。

我的今生后世，可是想去当隐士？见笑。只是想风雨天中学学那份定力，淡定于“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翻江倒海的风雨天，当属南方的台风天。2021年10月，深圳连着来了两个台风，“狮子山”和“圆规”，多好听的名字。

家的窗外就是深圳湾，浓厚乌云昏天黑地，树却没狂舞，波浪也没汹涌，只是雨密不透风，楼房、街道都溶在茫茫雨雾中。

飓风倒是没来，台风在海南琼海登陆了，潭门，还有博鳌是台风中心。一提起琼海，心中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激动。青少年时光就是飘荡在琼海，那里生活二十年便看了二十年的台风。

那时，还没有电视机一说，收音机是我家最爱。台风来时，收音机里便有女播音员用海南文昌话反复提醒，催着出海的渔民快快回港。我们一家人早早躲在20平米的小平房，年少不更事的我，和小弟床上一阵打闹后，在撕裂的风声中悄然睡去。

长大些，穷人孩子早当家。我和小弟台风天准备好的是砍刀、斧头，大风歇息后便冲出去，像邻居一样每家霸占一两棵倒下的大树，树枝砍下当柴烧，树干搬回家当搭建茅屋的樑架。

再长大后，读高中，那时只有十五六岁，台风天中不但淡定而且无畏、无知。那次台风天正是稻谷成熟时，老师发给每个同学一根长竹竿，公社领导要全校师生去田里“压稻”。穿着部队式的橡胶雨衣，我们气昂昂奔向大克村的垅田，心中响彻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口号。雨大，打在脸上刺痛；风猛，脚下不时打着踉跄。学着“打虎上山”的榜样，没有哪个少年郎退却，女同学同样不让须眉。低头，弯腰，顿挫起伏，努力把风中扭曲的稻谷压倒，平贴着水面，谷穗便安然无恙了。

领导大大地表扬了学校。我写的作文《雨中压稻》也被语文老师赞赏有加：场景描写生动，有声有色！写出了敢于与天斗的精神！时间过去很久，还记得老师老师高高的赞赏语调，让我一直傲视着全班。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年代，价值观早被扭成麻花，粮食是命，甚至比人命重要。那些领导淡定得过于冷酷，过于残酷！如今回想起心里冷得打颤，台风天的路上若是有洪水扑来，若是有大树倒下，这群唯令是从的孩子包括我，能逃过一劫吗？

以后，我当了老师，一名语文老师。课堂上，激情四射解读高尔基《海燕》，高潮之处是师生齐声朗读结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一同想象着与天斗的快乐。至于“暴风雨”象征什么革命风暴，我们并不在乎，只是觉得发自内心的呐喊震天动地，酣畅淋漓。今天，若要我再高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想必是喊不出来了，因为没能力振臂，也不愿意空喊。

时代发展，观念与时俱进。人命关天！生命至上！今天，只要发出台风黄色预警，学校马上停课。懂得了敬畏天地，敬畏职责，敬畏生命！

比如，“圆规”来了，深圳全市停课！“狮子山”风势上不了黄色预警，学校仍上课。只是雨出乎意料的暴烈，如注，如倾，两天两夜不歇气。送小孙女上学不敢有半点耽误，平时不到十分钟车程用了半个多小时。有众多送孩子上学的电动车或闯红灯，或忽然穿插过来，都是怕迟到。我无奈嘀咕着：没素质。

第二天，我是骑电动车送的孙女，头顶车伞虽大，怎么也挡不住瓢泼大雨随风刮来，半个身子湿透了。看着时间渐紧，心头亦渐紧，淡定不了了，顾不上自己所谓素质，我左转右扭穿插在车流中，终于没有迟到。

经历过才明白，在暴雨中，风又这么大，盘算的都是自己自身进退，开车和骑车两者心境当然不会一样。

这世间，往往要他人“徐行”给自己方便，舍不得自己“徐行”多给他人方便。我亦然，虽是学着做人的豁达与高尚，却也时常心浮气躁，做不到那般纯粹淡定。

望着窗外的风雨，有时真想学苏轼，雨中，山间泥道，竹杖，芒鞋，一身蓑衣，独自行走，无所羁绊，寻找无忧无虑的超脱。可是，现实呢？雨中芸芸众生，多少身影在奔跑打拼，他们不是不想躲，而是不能躲，不敢躲，为了生计还要硬着头皮冲上去。这时，我们真的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吗？

小说《十宗罪》有句话说得好：“有时我们的眼睛可以看见宇宙，却看不到社会底层的世界。”那是什么样的世界？为了生活生计，为了钱，拼死拼活的世界。

一天的风雨停了，夜晚静悄悄。窗外的天空星斗点点，有几颗格外耀眼，闪烁着光的密码。所谓好日子，无非就是日月平静，人间平安！ “无论头上是怎样的天空，我准备任何风暴。”这是谁说的？不是我，是诗人拜伦。风，把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