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往事

花前饮

<p class="ql-block">仲春四月去了一趟萧山。萧山与杭州市区仅一水之隔,车从庆春路钱塘江隧道穿出便是宁围,确切的说是盈丰,现在的宁围是和盈丰合并而来的。从车内放眼望去,远处楼宇林立,宁围正在经历一次谋变,看过去这里将会孕育更多的生机。</p><p class="ql-block">宁围,地处钱塘江边滩涂上的这片广袤土地,如果你琢磨一下“宁围”这个地名,就会发现它与围垦海涂有关,其义为安宁之围垦之地,萧山当地人称之为沙(方言读音sou平声)地。沙地,是钱塘江改道、泥沙积淀衍生出来的陆地。杭州市区的居民称钱塘江对岸的沙地为对江(方言读音刚gang入声),长期以来,对江成了萧山沙地的代名词。</p>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末,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几次去宁围公社的故人家做客,每次去都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六七十年代,沙地农民尚不富裕,生产队里看不见有砖砌的楼房,住的都是茅舍。茅舍的屋面大,屋宇宽敞,屋内的地面是裸土,脚踩在平实的沙地上感觉非常坚实。茅舍的屋面是用稻草编成的丰厚草片覆盖,墙体用络麻竿和草片围实,冬暖夏凉。但茅舍的隔音效果较差,乡下宁静的晚上,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通常茅舍旁有一方水塘,吹皱的水面浮着鹅鸭三五只,沙地人呼作家塘,塘里养鱼,春季养,过年吃。塘边还有数十竿淡竹的竹园。一屋一塘一竹园,是沙地农村古朴的景致。有的塘边还有芦苇丛,我曾折取芦苇竿,破开,里面有一层薄膜,轻轻剥下后夹在书页中间,不致褶皱,回家剪一小截,将它充作笛子膜。</p> <p class="ql-block">我都是过年去对江做客的,沙地人好客,一日五餐,吃到后来食欲全无。</p><p class="ql-block">沙地人的年景,借用陆游《游西山村》中的诗句是再贴切不过了,“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酒是农家自制白米酒,有些混浊,主人待客热情,蜡壶斟酒君莫辞,<span style="font-size:18px;">浊酒一杯绵柔带甜,最易贪杯。</span>鸡是萧山阉鸡,我们常说的萧山大种鸡,当今已无觅,体大肉嫩脂黄,白切虾油两种同时端上桌,盘子装得堆帽,足见其好客。点心自然是农家的小米年糕和小米粽子。沙地人用一根纱线,一头牙齿咬住,一头手指绕住,将年糕和粽子一片一片割下来,装入盘中。</p><p class="ql-block">沙地人的茅舍后背还有一个土窖,过年了主人掀开土窖,挖出埋在里面的青皮甘蔗招待客人,沙地的青皮甘蔗皮硬而韧,食不专心会割破唇舌。</p> <p class="ql-block">我去的故人家没有和我同龄的男孩子,有几个女孩子见我是城里人,对我好客,但我羞于与她们聊天,常常独自一人,站在舍檐下看被大雪覆盖的田垄。田畈里种的是茭菜,每一颗茭菜都被稻草绳捆住,不使菜叶散开冻坏。</p><p class="ql-block">雪田上常有一种黑白色羽毛的鸟儿来觅食,非常漂亮。看到它们的降临,我心里想着怎样把它们捉到手,好让我摸摸鸟儿的羽毛。我好几次蹑手蹑脚地试图靠近它,但笨拙的身躯总逃不过鸟儿的眼神,这让我无比失望。</p><p class="ql-block">太阳出来了,白花花的雪田十分耀眼,这时大家把桌子搬到道地里开始切萝卜条,然后把萝卜条铺在络麻竿编成的席子上,这时我会帮忙将切好的萝卜条铺在上面,待太阳晒干后便成了远近闻名的萧山萝卜干。</p> <p class="ql-block">历史上的萧山人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沙地人,二是里畈人,三是南片人。</p><p class="ql-block">沙地里的农民,上辈多从绍兴一带移民而来,他们以种植络麻、棉花和编织花边为生。移民过来的沙地人,立脚之初日子过得都很苦,一穷二白,单凭土中刨食已难以维生。他们思变图富的愿望非常强烈,做生意成为赚钱致富的必由之路。</p><p class="ql-block">沙地人头脑活络,除了种植棉麻,还善于捕捉商机,虽然是农民,但遇见老乡开口就会问“葛歇毛萝卜干价钿呐葛套?”意思是现在萝卜干价格怎么样?他们百业精通,手上没有不能做的生意,小到收鹅毛鸭毛甲鱼壳纸缸灰蜡烛油等,大到漂洋过海收购国外大企业。</p> <p class="ql-block">史书记载“越人,喜奔竞,善商贾。”萧绍一带为越文化的核心地区,生长在钱塘江边的沙地人,秉承了越商的基因,敢为人先,在这块新生的土地上深耕细作,创造奇迹。</p><p class="ql-block">说起沙地的代表人物,大家都会想起鲁冠球,这个沙地里的农民,从一间80多平方米敲敲打打的铁匠铺,发展到横跨多个产业的国际化集团,成了沙地上的一个财富大佬。</p><p class="ql-block">另一个沙地人徐冠巨,用借来的2000块钱,买来几口铁锅子,熬出液体肥皂,然后和他父亲推着自行车,穿街走巷挨家挨户吆喝,从一个小小的作坊,发展到远近闻名的传化集团。现在徐冠巨身上衔头一大推,是不折不扣的红顶商人。</p><p class="ql-block">沙地人的赚钱的秘诀,开始跟着别人跑,再从跟跑到并跑,到最后成为领跑。杭萧钢构的单银木,从替一家锅炉厂加工配件开始,到成为国内钢结构建筑第一人,从小本生意起家到亿万富翁,不得不说是个传奇。</p> <p class="ql-block">沙地人还有一个传奇,他们做了一桩世上没有人做过的事情——人工造地,即大家所说的“围垦”。</p><p class="ql-block">土地对于农民来说犹如“命根子”,是他们的活路,是活下去的信念。几千年的农耕文化,孕育了这个恒久不变的道理,他们认这个理。</p><p class="ql-block">为了手中有地,沙地人扼住钱塘江的咽喉,把无中生有做到极致。通常来说,地是天然就在的,是不可多得的资源,但是沙地人变无地为有地,成就了一段造地史上的佳话。据有可查的统计数字表明,沙地人迄今为止一共造了土地达到50万亩之多,其面积相当于当时萧山的四分之一。</p><p class="ql-block">围垦给沙地人带来了新的土地,这片土地现在叫大江东。</p> <p class="ql-block">如今的宁围,已经规划成钱江世纪城,与杭州市区的钱江新城遥遥相望,当年沙地上的茅舍已被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所取代,现在沙地人已无需再因茅舍为秋风所破而愁。只要人类爱和平,不惹事,避战争,茅舍时代将一去不复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