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念故乡满惆怅

旧马路

<p class="ql-block">恩平县东成公社牛皮塘乡,由向北村、东和里、早禾地巷、成安里、回龙里等四条村组成,成村成族历来三百多年,共300多户人家,人员鼎盛时期多达1500多人,统姓郑。1926年在党的领导下成立了县域第二个农会,开展轰轰烈烈的减租禁烟禁赌等运动,1927年农会组织骨干攻打恩平县城,因寡不敌众而失败。解放后,牛皮塘被授为革命老区。生于斯长于斯,十八岁后远赴外地求学谋生,此后四十年,间或春节、清明节回乡探亲祭祖,而每每多见人去屋空,目前生活在村里仅仅是老人和小孩,不足200人,且每况愈甚,眼前不断浮现儿时的人声鼎沸、牛嘶鸡鸣,穗丰果硕。待回醒,满惆怅!唯愿乡村振兴,望得见山水,留得住乡愁,听得见乡音,还我儿时梦·····</p> <p class="ql-block">向北村,最早一辈的华侨寄钱回来建成的碉楼,其实也就是七八户人家,懂事后就知道这村的人大多到了委内瑞拉谋生,他乡变故乡。唯见碉楼空迎风,不知主人是何家。</p> <p class="ql-block">东和里,村人叫“新村”,当年是牛一、牛二生产队。也是大队部也在。这村里出了几位奇人,其中有一位长辈叫郑来日,擅长发明创造,听老一辈说,当年为防日本鬼子来犯,他造了一门大炮,于是就有了村谣:“来日造炮,沃华开炮,打成横岭一条槽。”是真是假,岁月遥遥,也无法求证了。</p> 山塘基的菜园,每家一垄,即使是当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也没有动了这一块聊以为生的自留地。这是我见到的唯一比我儿时印象更茂盛的地方。 <p class="ql-block">牛一队的生产队队部旧旧址,地巷(晒谷场),夏收秋收,每晚脱粒打谷,社员忙碌到晚上十多点,特别是组织交公粮时,这里更是热闹,灯火通宵人来人往不夜天。而自从分田到户之后,再没有见到这景象了。这旁边原来还有一棵大龙眼树,每到龙眼成熟季节,小孩子们都希望打台风,扫落几粒果实,捡一粒解馋。但今天这棵大龙眼树已经不见了,几回寻根而不得,“此情可待成记忆,只是当时己惘然〞。寻不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牛皮塘大队原址。全村唯一一部手摇电话就设在这里。还有“车谷机”(脱米机),卫生站。每天早上会准时通过大喇叭播放革命样板戏,还有一些大队开会通知、提醒农作时节等。记得哥姐们接“毛主席语录”也是从这里敬接,然后捧着最新指示,打着红旗,高喊口号,在村里来回宣传传送。一次梅雨时节,害了个湿诊痘,来这里让医生打了一支“西林”,才刚刚试针,就昏倒过去,从此之后,每逢打针,就第一时间告诉医生“我昏针”。</p> <p class="ql-block">大队部内境,曾记否,这可是当年全村的行政中心。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不说人是非,但见物类似,新言文化室,一屋破旧杂。又是惆怅。</p> <p class="ql-block">卫生站旧址,当年驻站叫“赤脚医生”,是我小学同学的父亲,叫“真球叔”。印象中记得他经常背着药箱上门出诊。那时上门服务最爱欢迎的一个是赤脚医生,另一个是储蓄员。而早晨最容易被吆喝声吵醒的是“阉鸡噜····”“染衫染布”“补锅噜”这些上门服务的号子。</p> 新村的水井,是全村最老的三个水井之一,服务的人口最多。曾经两次深潜这个水井,为婶姆打捞沉井的水桶。这村里的水井为村民提供生活水源之外,还有一个不多用的功能,就是那家新媳妇,入门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必来打一担水回家,一是检验新人的生活能力,其二是要在大家面前露露面,之后,对这个新媳妇的说长道短,就在榕树头下那班叔伯的闲聊中发酵开来了。自从村里90年代后期用上了自来水,这水井就封了,可有重见天日之时?不为生活,只为习俗传承那一抹情怀。 早禾地巷,也叫“村仔”也就是七、八户人家,它把东和里和成安里连通在一起。属牛三队部分。祖上衍生于此。村虽然小,但三队的队部就在这里,三队的大小事务,都在这里始终。 红砖小屋,是生产队存放生产工具的地方。分田到户后,一队员购下了这个小屋私用。前些年大家集资要修一条水泥乡道,在征求房主要拆迁时,要价过高,拆不了,最后乡道只能绕弯而行。它在,生产队的影子还在,于我来说,没有“你在与不在,我都在这里”那么的洒脱。 泥墙断壁,曾经是生产队办公和存放谷物的地方。父辈的血汗浇灌,几朵芙蓉花从墙头上长了出来。“一岁峥嵘世事同,老来无奈任西风”。五十年后,谁还记得谁?! <p class="ql-block">牛三队的地巷,五十年前,与父辈一起和泥结场,用当地一种黄泥和石灰,铺展开后用一个木头做的叫“泥拍〞不断的拍打,全队大人小孩都参与,啪啪声声和着家常笑语,几天下来,就成了坚实平坦的哂谷场。夏秋两季,打禾哂谷,抢水谷,春节时大家都聚集这里,学单车、烧鞭炮,摆酒席,好不热闹。记忆最泪点的是父辈曾经与我们一班小屁孩子在这里打了一场足球比赛,是父亲一生当中唯一一次与我玩的游戏。今天这里路非路,更非场,记忆,被时间埋没,事物,随人情淡却,唯见杂草借春风,几度枯荣。</p> 祖上遗下的祖屋,我记得是粗瓦泥墙,少许也有百多年了吧。可惜只有糊涂的记忆,没有留下影像。父亲在八十年代初,新建了这个两层的祖屋,后来母亲对我说,当时建这房屋,耗尽了家里一千三百多元的积蓄,幸得有叔伯亲友义工帮助出工,终得圆满。沉痛的是两年后,中年的父亲就在这里去世了。村中内外,为这屋风水也议论纷纷。无论好丑,根生我的地方,我默默地爱护着,八十年代后期,祖屋留下的唯一一张的影像。 1998年动工,姐弟四人同心协力,拆除了危房旧居,重新扩建了祖屋。1999年秋竣工入伙。 <p class="ql-block">屋后,这族族翠竹,是祖父种下来的,也有过百年的历史,前些年知会乡里叔伯修整一下,谁知道他们说不值钱,却把这族翠竹连根拔起,爷爷留下给我的物志,也随之荡然无存了。人世间最伤心的事就是被“连根拨起”,留给后辈的只有故事,又是惆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十一岁的时候,随学校组织进山植树,偷偷地私带了四棵小树苗回来,种植在屋后,长大后才知道是树葡萄。其中三棵没有长活,现在这一棵,也近五十年树龄了。以物喻人,愿共生长。</p> <p class="ql-block">2015年清明时节,召集后辈,在屋后园子里种下了四棵细叶榄仁树,告诉后辈,喻四姐弟一家一棵,望汝等细心护理,愿家如树生,根粗枝繁,健康成长。</p> <p class="ql-block">全村最大的一棵榕树,也是过百年的老树,就长在屋后,小时候学校的体育课,就是在这榕树底下上的,跳高跳远掷园球,队列体操百米跑,全校的大会也是在这里召开。第一次站在200多人面前,给全校同学讲“小马过河”的故事,记忆尤新。这是我第一次的讲台,时年9岁。后来的什么大场面,每每想到这个第一次,就横生勇气。惜这老榕也是日渐枯萎,正是:古树枝枯叶将尽,历经沧桑老来愁,逢春无力展新芯,守望村头人儿还。</p> 屋前的“塘坦”,现在已经变成了邻居的菜地。 曾经是全村唯一一个篮球场,今天也成了村民的菜地。小时候每逢放学后,小孩们就在这里争场地,打篮球,学校的篮球课也在这里上。特别是春节前,公社将举行比赛,年青的哥哥们就在这里组队练习,好不热闹。望着这青菜,不觉想起了那首歌: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 <p class="ql-block">这“青砖仔”屋,也叫“新屋”,建于解放初期,屋主是爷爷的堂兄弟,后举家到香港再辗转到加拿大,就把这屋托给爷爷保管看护。三十多年后,随着老一辈的逝去,堂祖公的后人也渺无音信了。华侨,第一代说“返唐山”,第二代说“去唐山”,第三代说“去中国”。守着,我对孩子辈也这样说。</p> 当年的工匠很精致。屋檐下那对对联,小时候的我只能读出来,百思不解。冬云秋色海天祥玉树,风生花香春意偶成。我问父亲怎么句逗,如何解读。父亲没有直接说,他告诉我:这意境来自古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从此,我知道古诗的美,也从这屋檐的画句,开始探查古诗的深奥。 <p class="ql-block">托管的房屋吉置多年,又不得令修,樑塌瓦崩,如何尽责?无从问起。“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郞赤壁······”,惆怅。</p> 斜阳门巷,雕花悬梁,经不住,雨打风吹去。 <p class="ql-block">邻居也多如是,上雨旁风,无所盖障。乡村振兴,首先应该是人丁的复兴!</p> <p class="ql-block">这幢碉楼,也叫“楼仔”,是我十二岁之前见过最高的建筑。应该也是一个老华侨留下的产物。解放后大队安排了一对孤儿寡妇住这里,但现在都人走楼空了。虽然是邻居,但从来没有登上过这座碉楼,里面是什么样子,让它永远是一个迷,对我来说。</p> “楼仔”旁边这棵叫“鸡冠树”,结花时花红形似公鸡冠而得名。屈指算来,也近八十多年树龄了。小时候唯一曾经爬过的树就是这棵,大夏天时还趴在树枝上小睡。生产队的大钟就挂在这棵树上,其实这钟也就是一块破烂的生铁,常常想,我们怎么没有《地道战》那个一样的大钟呢?队长打钟只召集大家开工,队员就围着一圈,听队长的分工,其后就各自就位,而放工就望太阳的位置了。 六十年代后期,政府号召“破四旧立四新”,村里的红卫兵就把村口的门楼(碉楼)拆除了,仅仅留下这段围墙,今天还可见当年防匪的枪眼,愿乡里保留下来加以维修,留作后人凭吊铭史,如是,其功不浅矣。 村前的一条小溪,俗称“海仔”,这条小溪的源头就是这里有个很大的“生水忽”(泉水),形成一个小洼池,池水冰凉清彻,整个夏天,全村的中青年男子,小屁孩童,傍晚都来这里冲凉,我的“狗仔式”游泳就是在这里学会的。但今天已人气不再,冰水如旧,只洗落叶,家长也不敢让光屁股的娃娃往这里跳下去了。 “生水忽”流下一百米,有一个青石搭建的小石阶,村民就在这里洗衣服、洗菜,也是挑水食用的地方。那时也在这里钓鱼,简单的用大头针弯曲成钩,穿上蚯蚓,看得见小鱼游来游去,就是不上钩,但也偶有收获,童趣难忘。 <p class="ql-block">当年随着洗涤用品的普及以及农药的使用,对水资源带来了污染,长期食这小溪里的水,村里有些妇女染上了不明疾病。六十年代末,男人们经过商量后,早禾地巷人带头要开挖一口新水井,父亲也从县城赶回来,与大家一起来开挖水井,我们这些小屁孩也参与“碎石仔”供原料。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奋斗,水井建成投入使用。其时刚好是小学课程里的“喝水不忘记挖井人,时刻想念毛泽东”。学习与实践,记忆特别深刻。九十年代中期,因为牛皮塘是革命老区,市里补贴了一些资金,建成了自来水,而全乡的取水点就在这水井旁边。水井填埋丢荒了,今天只有一个井口的记号。这段历史,后人怕是记不起来了,又是惆怅。</p> 牛三队的水塘,三件事情值得记录。一是每年春节前,生产队网鱼分红,每户可以分到二三条草鱼,一年望到头,终于可以闻到肉香;二是十四岁那年,跳下去救生了一个溺水的四岁小男孩,还记得其家长惊慌而又拳诚的谢礼,掏出一张一元的纸币给我以作多谢,我说:学雷锋做好事,当然没有收下她的钱;三是有一年秋天干了塘,塘泥未干,用一个玻璃瓶装上一个鞭炮,学习《地雷战》的创新,插在泥里就点着了,正要跑开,却不觉双腿已经深陷泥泞里,一声炮响,自己已被绽上满身的泥巴,好在玻璃和着泥巴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从此之后,再也不敢放炮竹了。 牛三队猪场的水田。六十年代后期,政府号召要发展集体经济,家庭不能私自养猪养鸡,生产队在这里建起了一排猪舍,圈养生猪,于是这个地方就叫猪场,但两三年后,这集体养猪一事也不了了之,猪舍也自然泯没了。 <p class="ql-block">成安里村,也叫旧村。估计先祖首先是开发了这个地方。这里是我读小学一到五年级的地方,一直是村的公所,解放后改为牛皮塘小学,六十年代中期,附近村庄的小孩子都集中来这里上学,最多人数达到150多人。我们这一代的孩子最多,我班最多人数时达到五十多人。我四姐弟都是在这里小学毕业,然后辗转其他地方初中、高中。人生的识字启蒙从这里开始。</p> 当年的教室和教工宿舍。上课的钟声尤在耳边响,却是不见故人来,晨读朗诵欲重头,野草无风不作声。残垣笑我枉多情,白发老叟梦回头。惆怅又惆怅。 然后,九十年代初期,乡里集资新建小学,改名为“道隆小学”。道隆,是牛皮塘的旧称。当然我也没有探究旧在那个年代,当时一得海外乡亲大力资助,二是家乡贤达支持,作为我的母校,也出了点力,终于把新小学建成了。据说当年“道隆小学”四个字,专门邮请远在加拿大的乡亲,我二伯郑许和老人撰写的。而随着村民的外迁,2000年左右,这小学因为属“麻雀”小学而被上级解散。村里不多的几个小孩子,只能到附近的村庄小学上学。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竞然来得这么残酷骨感。 “铺仔”,就是合作社,全村唯一一个商品小卖部。在铺仔的前面,本来有一个泥土砖石垒起来的戏台。这是小时候最开心的地方,因为在这里放电影,整个六七十年代能看到的电影,都是在这里放影的。更值得我怀念的是:听说过我父亲年青时在这个戏台上饰演的李鸿章,入木三分,听说过我母亲在这个戏台上饰演《白蛇传》的小青,仪胆忠心,一意向道;见过大家姐在这个戏台上饰演《沙家浜》里的新四军卫生员,泰山顶上一棵松,见过二家姐在这个戏台上饰演《审椅子》的女主角,嫉恶如仇·····我终究未能走上这个戏台。万里长江游鳞小,奋力搏击向大海。 成安里村貌,每处,都有可说的旧事,而不想唠叨,清空或许会少一点惆怅。 牛三牛四队社员“塘基”自留地菜园。 <p class="ql-block">贤相书室,曾经是牛三队的粮仓,第到收成后,谷粒入仓。爷爷就睡在这里看仓库。社员家庭大多人多劳动力少,往往食粮不足,也发生过偷谷事件。最后由爷爷来把守。爷爷号称“雷公南”,传说恶狗见着他老人家,都夹着尾巴掉头走。但一生当中,给我的都是慈祥关爱,甚至记忆中没有骂过我一句。我要小木枪玩具他立马做给我,见我担土肥回校交任务,人小负重,就专门做了一架“鸡公车”,让我以车代肩······回忆尽是泪目。也罢,其实大家更多的是叫爷爷为“南伯”或“南二公”,爷爷是公正耿直的一生,是革命到底的一生。</p> 1926年,党领导下牛皮塘成立了恩平县第二个农会,随后农会骨干参加了攻打县城的二·七农民暴动,爷爷是骨干中的第一个,一夜激战,暴动失败。究其原因一是寡不敌众;二说是部份农会领导过于乐观,斗争目的不明,据说暴动队员刚刚出发,个别农会干部就自任为新县长,座上轿子准备上任;三说是另一农会没有按计划出战,造成牛皮塘农会孤军作战。失败后爷爷等一众骨干为逃避国民党反动派追捕,在党的安排下远渡重洋,爷爷到了南洋,当了木工学徒·····,十多年后国共合作抗日,爷爷重回故土,继续从事革命活动,一心向党,终年92岁。今天幸有乡贤捐建“牛皮塘农会纪念楼”,让这段历史能树碑立传,光示后人。 纳入当地红色教育基地了吗? 回龙里村,为牛五队。 这条村前的公路,一头连着均安圩,一头连着东成圩,都不过相隔三、四公里,牛皮塘就在这两个圩的中间,却是一头在君堂镇,一头在东成镇。从小到今,这路步行过,单车踩过,今天汽车驭过,但我从未感觉到速度的快慢,只是乡愁愈走愈浓,有不舍、有惆怅、愈觉沉重。 <p class="ql-block">每念故乡满惆怅,人与物随时光的流逝而日渐淡化,“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这彷徨惆怅,也不知说与谁听,有谁共鸣?!只能自我消化,独言独行。人生之路亦此路,有荫也有晴,心念先辈人与事,把稳自己,不忘初心,坚定的走下去,愿从此尽是坦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