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葫芦屯儿的故事（12）

张树宽

压葫芦屯儿的故事12 春暖花开时节，海青队从吉林西北部的活动区域，挪窑（匪语，转移）到黑龙江省的西北部。绺队纪律严明，绺风清正，一些穷苦百姓纷纷入绺，队伍迅速扩大到500多人，在辽阔的松嫩平原上留下许许多多“闹海青”的佳话。 　　一天，在聚义厅里，坐着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他们商议完铲除郭大巴掌的方案以后，传号员立即找来了王世玉和张双喜。 张双喜家住紧邻安达站的小北窑，那里聚集了很多在安达站扛大个儿装卸粮食的山东人。张双喜他爹在车站扛麻袋从跳板上掉下来，摔死了。他娘被郭大巴掌打伤，也不治身亡。一次，李海青途经安达站时，他拦马告状，请求海青队为他报仇。李海青见他孤苦伶仃的，就把他带回了绺队。 “小双喜，我答应过你，要除掉那个郭大巴掌，为你娘报仇！”李海青说：“但是，咱们这次行动最好不要惊动县衙，也不要伤及无辜。咱们只对郭大巴掌下手！”说着，他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王世玉和小双喜，又接着说道：“世玉兄弟，你带着小双喜去安达，踩盘子（匪语，探风）吧。我们随后就到。” 张双喜终于等到了给亲人报仇的机会，高兴得一个高儿蹿了起来，然后，拉住了王世玉的手，说道：“字匠大哥，咱们麻溜的走啊！” 二当家的笑了，说：“小双喜，你要记住，在外面可不能喊他字匠大哥呀！” “我记住了，二当家的！” 李海青和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李海青说：“小双喜，二当家的是告诉你，在外面不能像在绺子里那样，满口的春典黑话！” “我记住了，大当家的叔叔！”小双喜说完，感觉是自己又说秃噜了，就伸了伸小舌头，接着说道：“我这是说惯了，它自个儿就往外突突。这回我记住了，大……叔叔！” 聚义厅里，一片哄堂大笑。 　　一天头晌，王世玉正在老叔的庆丰粮栈里看书呢，小英子领着小双喜高高兴兴的回来了。小双喜一进屋就拉住王世玉的胳膊，说：“字……大哥，今天，郭大巴掌家的皮子没喘（匪语，狗没叫），鼻儿咕啦！” 王世玉放下书，冲小双喜一笑，说：“那条大黄狗死啦？好！” “它咬了我娘，还把英子姐吓了一大跳，它该死！”小双喜咬牙切齿的说：“下一个鼻儿咕的就是郭大巴掌啦！” 原来，王世玉和小双喜离开了绺队，来到安达以后，他们和小英子一起，立刻对郭大巴掌的大宅院进行了秘密监视，观察郭大巴掌出行和归来的时间、作息规律，了解进出郭家大宅院的人员等情况。 有一天，王世玉他们刚走到郭家大宅院附近，便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郭大巴掌家门前，院门大开。王世玉立刻佯装路人走了过去。他看到对着院门的是一溜儿五间正房，正房中间开门，院子里还有东西厢房……这时，有人扛着麻袋从西厢房里出来了。王世玉马上快步走向前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汪汪汪的狗叫声。王世玉转身一看，只见那条被拴着的大黄狗，正狂吠着向门外蹿扑，挣得拴在它脖子上的那条粗铁链子哗啦啦的响。小英子拉着小双喜的手，恰好走到门前，她被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回到庆丰粮栈以后，王世玉说：“这狗必须除掉！否则会影响绺队的除恶计划。” “咋整呢？咱们也不能进院子去抓它呀，再说啦，咱们也进不了院子呀！”小双喜一边看着王世玉一边挠脑袋。 王世玉略一思忖，便说：“丰和大戏院对面的那个小饭馆儿，你还能找到吧？” “就是你领着我和英子姐吃豆包的那个饭馆儿啊？”小双喜见王世玉点了点头，立刻肯定的说道：“能啊！“ “这就妥妥的啦。”王世玉说：“晚上咱们俩个去。” 小英子一听说到那条大黄狗，似乎还心有余悸。她嗫嚅着： “我，我……” “你在家里陪老婶说话吧，我们去去就回来。” “字……哥哥，那到底用啥着儿啊？” 王世玉想起了小时候听奶奶讲的一个故事。说，石头家房子的后山墙，被秋雨冲得垮塌了一大块，屯子里的一个二赖子就主动的上了门，说，石头去挖棒槌了没在家，嫂子我帮你修修吧。石头媳妇说，几锹泥的事儿，就不劳二兄弟大驾啦！二赖子心想，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什么时候排行老二了，你这不是骂我吗？可是人家是客客气气的拒绝，他也不好发火。二赖子就想啊，这墙眼瞅着就透亮了，哼，我晚上不去拽你的门我晚上去挖你的墙！于是，他半夜三更的就拎着一根铁钎子转悠到了石头家的房后。那墙果然是很薄了，他贴着墙根儿，三两下就捅开了一个圆乎乎的窟窿。他忘乎所以的立刻把脑袋伸进去，想看看屋里的情形。可刚一露头，就看见石头媳妇儿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拎着锅铲子，杏眼圆瞪，怒气冲冲。他被吓得一拘敛。这时，石头媳妇一锅铲子就抡过来，煽在他的脸上。二赖子又惊又痛，急忙缩头要退出去，却是来不及了。石头媳妇一伸手，就把锅铲子把儿横在了二赖子的下巴颏子底下。二赖子进不来，他也是太心急啦，这洞只将将巴巴的钻进他的脑袋，他就伸了进来。但他又退不出去，那锅铲子把儿就像一道门栓，把他的脑袋卡在了屋里。原来，石头媳妇淘了新黄米，正在贪黑蒸粘豆包呢。她刚铲出几个金黄的豆包，就忽然听到后山墙通通的响。她拎着锅铲子刚走过去，就看到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伸了进来……那个二赖子也是望乡台上打转悠不知死的鬼，他吸溜了几下鼻子，吸进了满肚子新黄米面豆包的香气，就装作可怜的说，嫂子，我都两天没吃饭了，我就是闻到了嫂子蒸的豆包的香味儿才来的呀，嫂子你可怜可怜我，给我几个粘豆包吃吧。我一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呀！石头媳妇儿说，你真是奔粘豆包来的？可我家的豆包刚出锅，太热呀，你咋吃呀？二赖子说，没事儿，我吃几个麻溜的就走。石头媳妇说，那好，我帮你凉凉吧。那个二赖子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看着石头媳妇端来了半盆凉水，又端来了一锅帘子热气腾腾的豆包。他暗暗的得意，心想这小媳妇儿还是真好糊弄，等下把的……石头媳妇用筷子夹起一个豆包，蘸一下凉水，就塞进了二赖子的嘴里。这豆包入嘴还真是凉的，可是用牙一咬就烫得二赖子满嘴火烧火燎的难受。他只好咕噜一声咽下去。他刚咕噜一声咽下去一个，石头媳妇就又往他嘴里塞进了一个……他一连吞了十几个粘豆包，就觉得肚子里像是吞进了一堆滚烫的铁蛋子，把肠子肚子都要烫熟啦。他再也不敢吃了，就说，嫂子，嫂子你放我走吧……第二天早上，人们在石头家房后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死倒儿，一看竟然是二赖子。这小子平日里净干那些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的缺德事儿。屯子里没有一个人问这个二赖子是咋死的，就草草的把他埋了。 小双喜还在眼巴巴的看着王世玉呢，又重复道：“哥哥，你倒是说话呀，用啥着儿收拾那大黄狗啊？” “哦，哦……”王世玉醒过神儿来，急忙回答道：“你把家里的喂得罗（俄语音译，上粗下细的小水桶）拎着，听我的就行。” 天黑以后，王世玉和小双喜又来到了郭家的大宅院。他俩刚走到门前，院子里的大黄狗就听到了动静，汪汪汪的叫起来。他们迅速的走过去，又走回来，那狗又汪汪汪的叫起来。王世玉确定了郭家大宅院拴狗的位置，心里有数了。 他们在街角的几棵老榆树中躲了起来。王世玉说：“我在这里观察动静，小双喜你去买20个新出锅的粘豆包，再拎半桶凉水，快去快回！”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小双喜就回来了。他们把热气腾腾的粘豆包蘸了凉水，一个一个的扔进了郭大巴掌的院子里…… 　 “小哥哥，小哥哥！”小英子领着小双喜一进屋就喊道：“我们看到郭大巴掌的媳妇坐着一辆大马车走了。” “别着急，慢慢说。” “我们刚走到郭大巴掌家门口，就看到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郭大巴掌的媳妇儿着急忙慌的走出来，听他们说话，是她爹病啦。郭大巴掌的媳妇回娘家啦。” 王世玉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道：“我知道啦。”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王世玉迅速的赶到福满来大车店，在一个小桡模（俄语音译，单间儿）里找到了李海青。 “三位当家的都在呀。”他立刻把郭大巴掌媳妇儿回娘家的事情进行了报告。 “今天晚上就只有郭大巴掌一个人在家里喽，正好。”李海青说：“今天晚上10点，咱们掐灯花（匪语，采取行动）！世玉兄弟，你再辛苦一下，领着二当家的和几个兄弟，一起去继续监视他的行踪，我和三当家的等你们的消息，随时出发！” 王世玉和二当家的来到郭家大宅院对面的大榆树下，盯紧了郭大巴掌的院门。天刚一擦黑儿，就见到郭大巴掌和那个大个子走了出来。郭大巴掌一边比划着一边和那个大个子说了几句什么话，便啍着小曲儿晃晃荡荡的朝着丰和大戏院的方向走去。“世玉兄弟，你领着这两个兄弟跟踪那个大个子！”二当家的悄声说道：“我去跟踪郭大巴掌。” 王世玉领着绺子里的两个兄弟，看到那个大个子进了一个中药铺，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也奔向了丰和大戏院。他进了丰和大戏院以后却没有停留，穿过后门就走进了窑子胡同。绺子里的那两个兄弟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就蹿上前去，在黑咕隆咚的窑子胡同，把那个大个子摁倒了。“郭大巴掌上哪嘎达去了？说了饶你不死！” 那个大个子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准了他的嗓葫芦，立刻连声说道：“我说我说，好汉饶命！我，我是给他买壮阳药的，他，他去如意坊啦……” 那年头，有钱人在安达街里寻乐子的去处，就在南三道街和南四道街。南三道街有安达最大的丰和大戏院，四道街的南市场有窑子胡同，窑子胡同周边，说书馆啊澡堂子啊饭馆子啊应有尽有。那窑子胡同里，整个浪的是一家挨着一家的花果窑子（匪语，妓院），那些笑果（匪语，妓女）不光有中国娘们儿，朝鲜娘们儿，还有穿着木屐的日本娘们儿，金发碧眼的毛子娘们儿，既有乡土特色又有异域风情。郭大巴掌是相中了如意坊里一个刚挂牌儿的新粉头（匪语，妓女）穆芙蓉，行风流韵事去了。他想，真要是娶了这个小娘子，就买一套大宅子送给她。穆芙蓉只有18岁，长得又是十分的漂亮。郭大巴掌就琢磨着，如果靠县知事姐夫的提携，当上城防大队大队长，自己那就是安达站军界的最高长官，带着二夫人出入安达站的公共场合，总比原配的农村大妞强得多，也拿得出手啦！这小子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跟穆芙蓉如胶似漆的火热呢，海青队的人便犹如神兵天降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二当家的一把拽出了郭大巴掌枕头下面的手枪，狠狠的骂道：“郭王八蛋，你的末日到了！”然后，对张双喜说道：“小双喜，你天天喊着报仇，现在报仇时候到了！”说完，他打开扳机，把枪交到张双喜手中。张双喜像一只狂怒的小雄狮，冲向郭大巴掌，扣动扳机，一气儿打完了枪膛里的子弹，把郭大巴掌送上了西天…… 第二天，安达站传开了一个特大新闻，郭大巴掌被海青队打成了筛子。王世玉起草并亲笔书写的郭大巴掌十大罪状的处决书，传遍了安达街……消息传到了县知事陆克遵的家里，郭大巴掌的姐姐呼嚎的哭喊着让丈夫给自己的弟弟报仇。陆克遵怒吼道：“你给我闭嘴，你不也看了你弟弟的十大罪状吗？他欺压善良百姓不说，晚间还率领部下当土匪打家劫舍，连死都死在窑子里，你不觉得丢人现眼，我还嫌磕碜呢！李海青替我把他整死了，我不但不恨李海青，我还要感谢他。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把你那个郭大巴掌弟弟撤职法办了！” 　 “世玉兄弟，你退祖（匪语，退伙儿）就不用拔香头子啦，我信得过你！”李海青拉着王世玉的手说：“你现在就去哈尔滨找你爹和二叔吧。” “那我就不拔香头子啦。” “拔香头子太麻烦，别整那个景儿啦。” 退伙儿，在任何一支绺子里都是很忌讳的事情，除非谁家里发生了重大的变故，退伙儿谈何容易。都说挂柱又要过堂考验又要保人的，不容易。其实，拔香头子更难。挂柱时，要插19根香拜香盟誓，退伙儿时，同样也要插19根香，要退伙儿的那个人口中念念有词： 十八罗汉在四方， 大掌柜的在中央。 流落山林百余天， 多蒙众兄来照看。 今日小弟要离去， 还望众兄来容宽…… 要退伙的人每说一句话就拔下一根香，要把大家伙儿都说乐呵了，更要把大当家的说乐呵了，否则，即使不被抹脖子，也不会囫囵着的下山。 王世玉骑马离开了山寨。 王世玉识文断字，人缘又好，绺队里的人都出来相送。李海青说：“我腿长（匪语，走的路多），和哈尔滨的人有碰（匪语，有交情），你要是一时浅住了（匪语，遇到困难），就去江北的背江子大车店找大嗞啦。好使！” “谢谢大当家的！”王世玉骑马都走出好远了，还频频回头，向李海青和绺队里的兄弟们挥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