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 城 耿 马

戴占军

耿马出产一种东西，被视为一个国家的战略性物资。

专业人士是这样表述它的——由一分子葡萄糖的半缩醛羟基与一分子果糖的半缩醛羟基彼此缩合脱水而成。有甜味，无气味，易溶于水和甘油，微溶于醇。有旋光性，但无变旋光作用，几乎普遍存在于植物界的叶、花、茎、种子及果实中。

我要是这么和你说话，是不是找抽？

你问“这到底是个甚” ？

先交代背景，回头告诉你。

　　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原名耿马傣族达佤族自治县。现用的这个县名，少了个“达”字。知道这是为什么嘛？佤族自称“阿佤”，而“达佤”是谦称，也是外人对佤族的蔑称，有歧视性。所以，在建国之初耿马立县时，没留神错用了“达佤”，但很快就发现了错误并及时进行了更改。所以，你到云南，特别是到耿马一带，提到佤族兄弟姐妹时，一定要注意，不能使用“达佤”这个词汇！

耿马是隶属于云南临沧地区的一个小县，西部与缅甸接壤，古时为西南丝绸之路要冲，也是去往仰光的必由之路，并可直抵缅甸印度洋海岸重要出口皎漂港。

耿马虽然属边陲重镇，地理位置重要，但在素有“彩云之南”称谓的云南省，却不甚出名。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个。

　　一是云南好玩的地方太多了。大家公认的热点热线，你没有个三年五载都玩不过来，所以被旅人忽略以致遗落的地方，岂止耿马。

二是路途艰险。耿马国土面积3800多平方公里，绝大部分是山地，其中的山间盆地被称为坝区，即丘陵坝，仅占总面积的7.6%。耿马夹在大雪山和大青山之间，属横断山系，为怒山支脉和老别山余脉。耿马地势东北高、西南低，最高点大雪山海拔3323米；最低是南汀河与清水河汇合地，海拔450米。境内高山耸峙，断崖密布。

由于陆路交通不便，全是盘山小路，所以耿马县城虽然与昆明的直线距离仅有一百多公里，但如果乘车，绕来绕去、上上下下，得走一个白天。

　　三是耿马太穷。历史上，耿马一直属老少边穷地区，全县人口不到30万，少数民族人口超过一半，除了傣族、佤族，还有拉祜族、布朗族、景颇族、德昂族、傈僳族、彝族、回族等民族。

耿马以传统农业和种植业为主，工业和规模以上二三产在经济中占比很少。历史上最好时期，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0000多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不到4000元。

直到2019年，耿马才退出贫困县序列，算是摘掉了穷帽子。

　　尽管耿马偏远，不出名，还很穷，但耿马有一种物产，却让它名冠云南，甚至在全国也是大有声望。

这就是我上文的“找抽”之言——说得那么热闹，其实就是蔗糖！

蔗糖人人皆知，不算稀奇，但却是人类生产生活重要资源。

历史上，很多时期都对蔗糖实行专卖制，为少数人所享有。而在近现代，蔗糖不仅是对人类安全有益的天然甜食，还是多种制品的原辅料。

资料显示，目前，以蔗糖为原料和辅料的产品有56类2300多种，除食品外，在医药、化工、化妆品、洗涤剂、纺织及农牧业等行业，被广泛应用。

　　蔗糖是从甘蔗及甜菜中提取出来的物质，是天然食品，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恩惠。而幸运的是，地处西南边陲的耿马，恰恰是甘蔗和蔗糖的主产区。

今日耿马，已成为国家糖料蔗核心基地县，也是国家糖料生产保护区，其甘蔗种植面积和综合利用居全国前列，工业入榨量、产糖量和酒精产量，位居全省第一，在全国名列前茅。

　　甘蔗种植和榨糖及相关产业，俨然耿马支柱产业，成为耿马各族人民脱贫致富的法宝，也成为耿马的标志和骄傲。

如果你来耿马，当地干部最想让你参观的，首先就是位于县城边边上的蔗糖产业园。

　　看过现代化的园林式产业园区，特别是“中国·耿马蔗糖文化展示中心”，一个为耿马县定性的新词汇，在我脑海中油然而生——甜城耿马！

　　脱贫后的耿马，作为云南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后起之秀，其实并不缺少名头，比如，体现民族风的“风情耿马”，突出地域特色的“边城耿马”，源自历史传说的“白马之城”等等。

而我说它是“甜城耿马”，不仅突出了耿马的产业特色和产业地位，还蕴含着对这座边陲小城的人文感受。

它静静的，甜甜的，美美的，到处氤氲着幸福感、愉悦感、甜蜜感，仿佛甜品给人通常感觉的那样！

我想，耿马这种独特的社会氛围与人文征候，与其深厚的蔗糖文化积淀不无关系。

　　据耿马蔗糖文化中心介绍，耿马的甘蔗种植和蔗糖榨取，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是西南地区乃至整个中国成规模种植、榨糖较早的地区。

学界普遍认为，甘蔗种植和榨糖术源自古印度，后来随丝绸之路和海上商路传到中国、东南亚、中东、欧洲和世界各地。

如我们上文所说，耿马地处西南丝绸之路要冲，是国际商贸必经之地。而耿马又刚好处于北回归线上，并拥有肥沃的坝区红土地。强烈的日照和丰腴的土壤，是甘蔗种植的先决条件。可以说，耿马引进源自印度的甘蔗与榨糖术，顺理成章。

　　我不反对甘蔗种植及榨蔗印度最早说，但是，如果说糖这种物质或甘蔗、榨蔗只有古印度一个起源，我却是猫同意狗不同意——不敢苟同！

这和青铜器起源相仿佛。我不认为冶铜术只发端于印度或中东，而应该是在同一个历史断代内，先后被印度、中东、中国甚至包括地中海沿岸生活的先民，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所发现。

甘蔗及榨蔗术，应该也是这样。

　　实际上，中国在4000年前，即殷商时期，就发现了甜味品对人的妙处，并发明了饴糖熬制技术。而关于榨蔗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在《楚辞·招魂》中，“胹鳖炮羔，有柘浆些”。其中“柘”同“蔗”，“柘浆”即“甘蔗汁”。汉代则有了蔗糖的明确记载，当时称为“石蜜”。而到唐代，中国引进了印度较先进的榨糖技术，并在此基础上，经过唐宋元明几代工匠努力，实现了榨糖术的引进、吸收和再创新。

至明代，中国的榨蔗技术实现了突破，从粗放到精细，从低效到高效，从手工小作坊到应用机械大规模生产。

　　明朝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对榨蔗取糖的工艺流程，有系统详尽的记载。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工艺，其原理和技术思路，在今天的现代化机械上，仍有应有。

而有趣的是，耿马的建城史与蔗糖文化史，刚好与中国明代榨蔗技术发展史，以及内地与西南边疆关系史，高度契合。

我认为，这绝非偶然。

　　耿马是傣语。“耿”同“勐”，意思是“地方、地区”，“马”与汉语同音同义。合在一起，“耿马”的语义是——跟随马所找的地方。

据耿马地方志记载，明朝洪武年间，勐卯（即瑞丽江河谷盆地）傣族首领罕帅、罕谢兄弟，率众出走寻找宜居之地，但始终没有找的满意的地方。

傣历759年5月19日，即洪武30年，公元1395年间，罕帅、罕谢兄弟召集族人，乞灵祭天，焚香祷告，然后精心挑选了一匹大白马，盛装打扮，驱赶上路，信马由缰，任它自由行走，停在哪算哪。结果，大白马走到现今耿马这个地方，再也不走了。于是众人欢呼雀跃，在大白马驻足之地筑城而居。

这就是耿马这一地名的来历。

　　历史上，耿马所在区域，是傣族古国“勐达光”即“哀牢国”的属地。公元69年，哀牢国归附汉朝，设为永昌郡，今耿马县境属永昌郡不韦县。

至西晋东晋，内地兵荒马乱，朝代更替目不暇接，无从巩固边疆。南朝陈、梁后，中国内地王朝彻底放弃云南高原，今耿马县境成为傣族土目自治领地。

公元738年，“勐舍”（巍山盆地）的傣族入主洱海盆地建立“勐舍龙”即“南诏国”政权，今耿马县境属南诏国永昌节度。

南诏政权消亡后，公元1312年，“勐卯”傣族土目兼并周边地区、建立“勐卯弄”即麓川国，今耿马县境属麓川国“勐定”。

公元1384年，麓川国归附明朝，设为麓川平缅宣慰司，今耿马县境属平缅宣慰司下辖之孟定府。

　　公元1428年，麓川平缅宣慰司脱离明朝，恢复“勐卯弄”（麓川国）并向周边扩张；明朝倾半国之力“三征麓川”，才平定了西南疆域。在征伐中，罕帅、罕谢的后人罕葛归服明朝，从征有功，因而被朝廷诏令“食孟定之土”，今耿马县境属孟定府所辖。

到15世纪下半叶，中缅边境一带兵荒马乱，土目及缅甸掸邦、木邦互有攻防，征伐四起，民不聊生。

至公元1583年～1585年，明朝在与缅甸木邦的战争中取胜，复设孟定府，以罕葛之后为土知府，下设耿马宣抚司，以抗缅有功的罕闷坎为宣抚使。

至此，耿马这座“白马之城”，才算大体安定下来，也才有了经济特别是蔗糖经济的发展。

　　研究上述史料我们可以发现，勐卯傣族罕帅、罕谢兄弟“白马寻地”（公元1395年）与“勐卯弄”即麓川国归附明朝（公元1384年），大体处于同一时期。而罕帅、罕谢部族在经历200年左右动荡不安的生活后，至公元1585年，明朝平定边乱重设孟定府和耿马宣抚司，耿马才迎来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之后至今这四百多年，也正是耿马甘蔗种植业大发展，蔗糖榨制技术大进步，与内地、海外蔗糖交易大热络的时期。

　　边疆的和平，商路的畅通，土司政权与中央关系的稳定，极大促进了耿马蔗糖文化的发源和发展。耿马的榨糖技术，处于“印度技术”和“天工开物技术”的双向输送之中，而内地的巨大市场，更为耿马蔗糖的产出规模提供了条件。

因此，我认为，耿马引以为傲的蔗糖文化，不仅是傣族等少数民族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整个中华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而它取得的糖经济成就，不仅是云南少数民族的成就，也是中国经济成就的一部分。

　　如今，中国稳居全球产糖大国前三甲，而云南、广西两省的产糖量，占到全国的70%以上。耿马作为云南榨糖第一大县，不仅把蔗糖产业作为发展经济的重要支柱，更把它视为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关键。

蔗糖文化中心的资料显示，耿马早已告别了刀耕火种的零散种植，通过公司＋农户，走上了规模化、集约化、品牌化的新路子，产业链条不断延伸，新品开发不断拓展，产成品附加值不断增长，实现了一二三产的协同发展、融合发展。

　　目前，耿马是云南蔗糖第一大县，是国家51个糖料蔗核心基地县（市）之一，甘蔗制糖业综合利用率居全国第一。2020年，全县甘蔗工业入榨量200万吨以上，产糖接近30万吨，年产蔗稍20万吨，蔗叶20万吨，蔗渣48万吨，废醪液70万吨，糖蜜10万吨，酒精4.5万吨。

全县拥有标准化蔗园40多万亩，甘蔗种植已覆盖全县9个乡镇、68个村委会，2.3万农户共12万人。通过产业链延伸，带动人均增收近千元。耿马的蔗糖产业，帮助农民真正实现了摘掉“穷帽子”、鼓起“钱袋子”、过上“好日子”。

　　实话说，我对这个那个的空话、套话、大话不感兴趣。谁让农民好，尤其是谁让老少边穷地区的人们活得更像个人样儿，我就为谁点赞！

这正是我，为耿马的蔗糖文化和蔗糖经济发展，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的原因。

甜城耿马，甜蜜之旅。

　　附言：我是应某影视制作公司邀请，赴耿马协助考察电视剧《南诏古国》外景地的。没人嘱我为耿马的蔗糖产业发声。所以，如果有人说这篇文字有“广告宣传”之嫌，我倒是很乐得为耿马的脱贫致富产业做宣传的。

为所有的脱贫致富产业、事业做义务广告员，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