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轶事

枫叶

居民楼电梯，上上下下，在电梯相遇，短暂而少言。如果你的视线能穿透这些近邻间的矜持薄雾，就会发现，匆匆的身影背后，不乏美好、尽责、坚持、成长的一个个瞬间。



（一）

电梯离开地下车库上行，只有我一人。到1楼，电梯门开了，欲走进来的是6楼才一岁的小男孩，他右臂前伸指着我，嘴里呀呀着，似乎告诉身后的奶奶电梯里有人，我不由地往侧面再让让，腾出更大的空间，同时伸手护住电梯门侧。

小男孩大脑袋大眼睛，进入电梯后，手指和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不到1秒，随即转移，身随眼动，整个人转着走了一圈，把电梯内这不大的空间巡视了一遍。他的步伐，有点像小企鹅，左右摇摆幅度略大，可贵的是，这圈转得坚决。他甚至，在我略微分开的双腿前蹲下，探视我腿后的空间，是找小猫？还是小狗？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蓝衣黄裤红鞋，多彩的世界，几乎都浓缩在了他身上。小小空间，似乎能感受到他刚从花园带来的阳光暖味。

6 楼到了，电梯门开，我与他奶奶依然护住电梯门，看着他半走半跑进入电梯厅，奶奶随即弯着腰亦步亦趋。电梯门快合上时，传来了他持续的拍房门声。

上周在电梯遇到他们，男孩刚学走路，还不稳当，今天已经走得很不错了。竹子生长，拔节有声，小孩成长若也有声，一定是世界最美妙的音乐。快快长大吧，世界好大好大，一定有你喜欢的空间，等着你去探索。



（二）

下行电梯，我去一楼。降到8楼，进来一小姑娘，双肩背书包，红领巾。我施以笑意，同时后退一步。小姑娘一如往常的羞怯，半低着头，从左侧起转了180度，同时伸出右手，按向楼层钮。我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希望她是去地下车库，可是，按的是1楼。很快，1楼到了，小姑娘先出了电梯。

五六年前，这小姑娘还在上幼儿园，都是奶奶寸步不离跟随接送，老两口干脆住儿子家照顾。四年前，小姑娘上小学了，若在电梯遇到，都是奶奶站房门口送，小姑娘由爷爷伴着进电梯，书包自然在爷爷手上。爷爷总是边点头示意，边看一下楼层钮，地下车库钮若没亮着，就按下，爷爷的车停在车库。

二年前的一天，同样的电梯场景，不见奶奶在门口相送。后听钟点工阿姨讲，奶奶被查出患了大病，老两口将搬回自己家，奶奶很快将手术，爷爷仍然会每天赶来接送小孙女。听了阿姨的话，我心中一紧，可以想见，8楼邻居家这几天的忙乱。我退休于医院，很想给予8楼爷爷一些建议，但彼此只有电梯里的点头之交，是不作兴贸然上门的，只好寄希望电梯相遇，能聊几句，送上建议。

电梯就是这么个怪地方，没事时一天可能见几次，想见时，居然直到半个月后才遇到 8楼爷爷，得知：“奶奶手术成功”。

再往后，在地下车库常见爷爷的车匆匆赶到，接了等在车位边的孙女，又匆匆离去。偶尔也见小姑娘独自背书包从一楼出小区大门，估计是爷爷陪奶奶去医院复查了。刚才我盼望小姑娘是去地下车库。若是，说明他爷爷的车在下面等她，也说明她奶奶的病情稳定。心中涌上感动：都盼着孩子快快长大，未曾想同时也把自己盼老了；奶奶在家，焦虑孙女恐怕比焦虑自己还多，爷爷匆匆，像那无声的大伞，随时为后辈挡雨、遮风。



（三）

电梯下行，7楼，进来一家三口，四十出头的夫妇俩和他们十三四岁的女儿。“很难得同时见到你们全家，噢，今天是周末。”我忍不住笑赞一句。

小姑娘双臂拥住父亲的右臂，脸靠着父亲的右肩，一脸的满足。父亲满满的爱怜，用左手轻点她的头：“发箍歪了”。小姑娘的母亲，笑着对我说：“中学生了，还长不大！”

出了电梯，我放慢脚步，看着他们远去。19年前，我和小姑娘的父亲，都是这栋楼的第一批住户。由于出门上班的时间相近，经常在电梯相遇。我心里给他起了个名字“7楼小伙”。引起我关注的原因，是他每天都是单肩背黑色帆布电脑包，而我又是搞电脑工作的，心里猜测，这是刚工作不久的新员工，看来是同行。

        又过了几年，电梯内，看到7楼小伙的单肩电脑包，换成了黑色尼龙布双肩包了，我忍不住笑问“怎么换包了？”小伙答道“原来的包挺好，可是现在再用容易被误以为是快递员，我经常要跑客户单位，只好换了。”我回以心有灵犀的一笑。确实如此，现在，兴起了快递，来办公楼接单、送单的快递员，都清一色的电脑包，穿梭于电梯里、楼层间，他们应该是看中了电脑包的实用功能：需要时，可以把包的宽度扩大到原来的两倍多。好在我家里配了电脑，不用背着电脑包上下班，否则，以我的年龄，更像快递员。

     又过了几年，电梯相遇时发现，7楼小伙又换包了：回到了单肩包，是黑色皮质的了，不重，显然包里不用放电脑了。他的服装也有了变化，原先常见的夹克和运动鞋，换成了西服和皮鞋。不禁心里为他高兴：显然，小伙初次升职了。

       再后来，我退了休，电梯时间与7楼小伙错开了，与7楼小伙相遇少了，倒是更容易发现他的变化，几乎每次相遇，都能感受他变得更成熟、干练了，他近20年的工龄，应该至少是部门经理级别了。缘于电梯，我有意无意关注了他近二十年，又限于电梯，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大名。欣赏，来于匆匆一瞥的积累。

     搭乘电梯的邻居们，行色匆匆。或是劳累了一圈，急于踏入温馨的家门；或是带着新的憧憬，跨出家门。在这家门口的小小电梯轿厢里，正像一首诗中说的：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2021.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