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古云：“忠孝不能两全。”</p><p class="ql-block"> 真是如此，我刻骨铭心。</p><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我在海军服役，家中母亲因工致伤，我不得知。母亲的每封信中只报平安不报忧，只为我尽心尽职做个好战士。</p><p class="ql-block"> 及至一年后探家，惊见母亲伤残的腿，令我愧疚万分无言以对，独自黯然泣泪：“忠孝不能两全。”</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前，我是一名刑警，侦案现场接到安徽表妹电话，言我父重伤，正在医院抢救。</p><p class="ql-block"> 破案刻不容缓，父亲生死未卜。烈火灼心，一时之间我难以左右。幸战友挺力，助我暂时脱身。</p><p class="ql-block"> 搭夜车奔远方，进医院到病房。父亲做完手术尚未醒转，我无能为力地枯守在病床前，连一句话都没能跟父亲说上。</p><p class="ql-block"> 天破晓，接战友电话，案情已经突破，即将收网缉凶。我愧疚无奈的将父亲托咐给表弟表妹，起身告别。</p><p class="ql-block"> 返宁的列车上，凝望着车窗外飞闪而逝的景物泪眼模糊，心中悲壮翻腾：“忠孝不能两全！”</p><p class="ql-block"> 而今，我早已脱下了戎装，肩头卸下了报国重任，父母也都到了福寿耄耋之年。两位老人家几十年分居两地，性情各异，一个倔强一个固执，始终无法调和相处。可怜了我这个儿子，只能退而次之，请二老各自安居。</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栖霞山下养鸡种菜，父亲在玄武湖畔看书写字。逢年过节接在一处吃个团圆饭，倒也是一派的祥和。</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活简单，无欲无求自由自在。父亲有些讲究，故乡情结深重，隔三差五就要回安徽五河县老家去转转。我若是没时间送他，老人便说走就走，到了地头才给我个电话：“我到五河了噢。”</p><p class="ql-block"> “啊，你又自己走啦？”我实在是有些头大，“下次还是我开车送你吧。”</p><p class="ql-block"> “你忙你的，莫要管我，挂了！”</p><p class="ql-block"> “哎，爸……”手机已是盲音。</p><p class="ql-block"> 奔九十的人了，还是这么来去如风，倔强依然。可是，我总觉得惴惴不安。</p><p class="ql-block"> 平静的日子只为不平静而铺垫，打破平静无需预兆，只有突然。</p><p class="ql-block"> 母亲下台阶，一脚踏空，两处骨折。生活，顿时凌乱不堪。幸得我远在厦门的弟弟及时赶回，贴身照料老人一个半月，暂时让我缓了口气。</p><p class="ql-block"> 弟走后，我接岗，白天上班，晚上看护，又陷入了两头奔波的苦境。</p><p class="ql-block"> 一日夜深，安顿好了老人，我正在客厅埋头看书。突听门响，抬头看，见母亲颤颤巍巍地从里间走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哎，妈，你怎么下床了？”</p><p class="ql-block"> “我好了！”老人家平静地看着我：“我能自理了，你不用看护我了。”</p><p class="ql-block"> “啊？”我有点懵圈了。</p><p class="ql-block"> “啪”，老人直接把拐杖扔了，努力挺了挺腰板：“你看，不用拐杖我都能走！”</p><p class="ql-block"> “哎，慢慢慢……”我放下书，抢步上前扶住她，“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啊？”</p><p class="ql-block"> “哎，”老人叹了口气，“你白天上班，晚上照顾我，还要学习，我知道你每天看书到凌晨，这样下去身体要垮掉的。”</p><p class="ql-block"> 我心头一热，眼眶有点湿了：“妈，我没事。再坚持几天就考试了，考完试我就轻松了。”</p><p class="ql-block"> “不能耽误了你工程师考试，我能下床了，能自己上厕所，能……”</p><p class="ql-block"> “好了好了，妈你不要说了，上床睡觉。”</p><p class="ql-block"> 把老人送上床，我再捧起书，久久地走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p><p class="ql-block"> 终于，开考了。一上午考完了一门。感觉试卷并不是很难，出了考场，心头信心满满。想着下午过一门，明天上午再过一门，我就解放了。</p><p class="ql-block"> 正想得美，突然手机响了。是安徽老家侄子的来电，我心头一紧，绝对不良的预感。</p><p class="ql-block"> “我叔，”侄子急促的口气，“我爹爹脑梗了，送到县医院了……”</p><p class="ql-block"> 哎呀，大脑一片空白了。</p><p class="ql-block"> 开车赶往老家的路上，整个人近乎虚脱，仿佛陷入了浓浓的迷雾里，沉沉的无力感将我重重地压成了一团。</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病床边围着一圈人，表兄、表嫂，表姐、表姐夫，侄子、侄媳妇……</p><p class="ql-block"> 我顾不得打招呼，先看老爷子：“爸，爸，你没事吧？”</p><p class="ql-block"> “哦，长宁，来了……”老人家浑浊的眼神闪了一丝光。</p><p class="ql-block"> 老人还能说话，我心放下一半。转身跟亲人们一一招呼，万分感谢。</p><p class="ql-block"> “嘿，长宁你那说什么话，”表姐夫拍拍我，“舅舅也是我们家老人，照料舅舅是应该的。”</p><p class="ql-block"> “麻烦你们了，我想把老爷子转到南京去……”</p><p class="ql-block"> “胡闹！”我话没说完，表兄跟了一句，“你看现在能动吗？县医院不比南京医院差，我舅在这里有我们照顾也不比你差。”</p><p class="ql-block"> “就是，我们几大家子人，每人轮一天，十几天都轮不完。”表姐说的是实情。</p><p class="ql-block"> “长宁，”父亲抬抬手，“我就在五河住院，你回去吧，你妈还要你照顾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无话可说了。那股沉沉的无力感好象消失了，心头暖暖的，满血复活了。</p><p class="ql-block"> 在病房里守护父亲一夜，第二天几大家子一块吃了个团圆饭，我便被亲人们赶走了。</p><p class="ql-block"> 回来的路上，精神不再压抑，冬日的阳光温暖如春，心头回荡着那句古老的话：“忠孝不能两全。”</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已无尽忠之职了。</p><p class="ql-block"> 可是，孝，亦难两全。</p><p class="ql-block"> 长宁随笔</p><p class="ql-block"> 202111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