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湖田推炭

李永吉

（抖音截图，图文无关）

湖田推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寿光人到湖田推炭，两天两夜，来回二百五十里，甚至路程更远，时间更长，成为那一代人抹不掉的记忆。

——题记

1.起程

时到晚秋，已经开始落霜，凉意越来越浓，甚至有点冷了，队里的秋收渐近尾声，玉米地里已经清场，地瓜地里也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晚收地瓜，切开了，白花花地晾在地里。这时，社员们开始互相打听，商定好结伴去湖田推炭的日子。

寿光张僧疃村，苗东道他娘跟队长打了招呼，半下晌就回到家里，碾好的玉米面倒进缸盆里，再加点瓜干面作黏料，然后使劲地和面，缸盆磕着锅台，发出有节奏的咯叭咯叭的响声。小闺女帮着娘支好饼鏊子，点着柴草推进鏊子底下，烙饼的香味随着烟气飘出，让人大老远就能闻出这户人家家里有大事。东道他爸在屋门口外面，用麻袋装好玉米，放到推车上，扎好车袢，备好点棍，为儿子第一次湖田推炭做着准备。

白天变得短了许多，虽然早做早吃，但晚饭后，天就已经擦黑了，各家的推炭汉子来到村头集合，各家的大人也来到村头送行，嘱咐着已经在家嘱咐了好几遍的话，推车汉子们随口答应着，各自推起自家的车子，八辆推车前后摆成一溜，踏上了去湖田推炭的路途，村子很快就消失在身后的暮色中。

2.赶路

去湖田的路上车不沉，刚开始，人有劲，走起路来脚步轻快。因为一斤玉米可换八斤半炭，如果再跑得远一点，进入山里面，可换九斤十斤（据说收成不济的年头能换到二十斤），所以车上的玉米最多也就百八十斤，分装在两条麻袋里，车谱龙子一边一袋。

推车汉子们沿着羊益路向南，经过寿光城西边，继续沿羊益路折向西南，离开寿光地界，来到益都县（今青州市）最东边的口埠村，然后由熟悉路途的大叔领路，离开柏油路，正直向西，沿着小路走下去。推车走路凭的是脚力，因此要尽量抄近路，一旦走错路，可能就多走一两个钟头。所以，每次结伴推炭，里面肯定有一位大叔这样的领路人。

刚上路，大家有说有笑，反正旷野黑夜里就这一群大男人，说话带荤，图的是提神解困。大叔逗东来：“东来，媳妇娶来俩月了，你媳妇啥味道呀？”东来平实就口拙，说笑打浑的事从来不敢掺和，怕掉别人坑里，现在听到大叔拿他开涮，连个屁都不敢放。东来后边的搭腔解围说：“大叔，大婶是啥味道呀？”“嗨，要问你大婶啥味道，那就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发臭。都怪大叔当年脸皮薄，相亲的时候，俺在地这头，她在地那头，老远看着像个母的，就定下来了。东道啊，你说媳妇的时候可得把眼珠子瞪大了，看清楚些啊。”东道十八九岁，还没对象，不懂女人的事，更不敢接话把。又一位老油子接话说：“大叔，听说人家县城里的工人都用牙刷刷牙，你去给大婶买上，想和大婶亲嘴时，让大婶先刷刷嘴。”“你这家伙，你以为你大婶真的嘴臭呀？香着呐！”

走到下半夜，已经没有了说笑的兴致，大家的嘴巴闭得严严实实，只听到塔器塔器的脚步声，困意包围着每个人。于是，把两辆推车前后搭在一起，捆成块，一人推两车，一人上车歇歇腿，走一段换一换。车上歇息的人把半满不浅的麻袋包扑打平整，躺在上边。为了这种歇腿，结伴去湖田推炭，一般都是要双不要单。

到凌晨两三点钟，带头大叔提议找场院里的麦穰垛歇一歇。黑夜里看不远，只能找靠近路边的场院，终于发现了一处麦穰垛，大家把推车靠近垛边，人使劲往垛里钻，再把扯下来的麦穰把自己包起来，只把脑袋露在外边。人在困极了的时候，麦穰就是安乐窝，钻进去就睡着了。只是不能太久，也就睡了个把钟头，大叔就催着起来赶路了。

3.换炭

天麻麻亮，赶到临淄，路边有一家私人小饭店，大家进店吃早饭。私人饭店？是，真的是。大概这边山多地少的原因吧，管理上好像跟咱寿光不一样。咱寿光对社员管得严，赶集卖鸡蛋都不让，这边却有这种私人小店。店家是一对老年夫妻，说是开店，只是负责给过路的把饼烩一烩，收每人一毛钱。烩饼，热乎滑溜，免得胃里难受。倘若拿到一毛五或者两毛，还会加点菜或者肉汤，但一般没人舍得多掏钱。

东来对这么赶路有点吃不消，落在后边一程，等他赶上来进店的时候，别人的烩饼已经端了上来。东来难为情，怕耽误大家行程，想就着热水随便吃点凉饼。领头大叔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饼散扑拉地，能吃快吗？赶路吃凉饭，一旦生病了，谁给你推车回去？”东来没办法，只好拿钱去烩饼。

吃过早饭，继续赶路，从张店东边往南，来到湖田公社（今张店区湖田镇），已是下午一点左右。说是到湖田推炭，其实湖田没有炭，还得到湖田南边的村子里去找。湖田向南，走三里路的上坡路，然后又是下坡，再上坡，走了十几里，这里炭少，贵一点，不愿走远路的，就在这里换上炭。脚力好的，再往南走几十里，炭多也便宜。大家仨俩凑团换炭，约定换上后到湖田碰头。

东来和东道力气头小，就在最近的地方换上炭，然后往湖田走。往回走的时候，车上驮了载，单凭手臂是不行的，把车袢搭在肩上，微微弯腰，用肩膀起载，手攥车把掌握方向往前赶。

傍晚，大家都换好了炭，多的七八百斤，少的六百来斤，装在四五条麻袋里，陆续回到湖田小店。车上加了载，得攒足劲往回走，于是当晚就在小店里住一宿。店里是用麦穰铺在地上的地铺，各人拿出自带的一点被褥，在地铺上呼呼地睡觉。

4.回程

第二天，天没亮，提早吃过饭的推车汉子们开始往回赶。推车负重，检验出每个人的体力，大家开始拉开了距离。不管体力孬好，个个累得冒汗，不得不走一程歇一歇。歇息的时候，车子后边的两只木腿着地，前边顶上点棍，减轻中间胶轮的压力，免得车轮出现问题带来麻烦。

东道年轻，第一次出远门，担心被大家落在后边，紧赶慢赶，两腿有些打颤，感觉吃不消了。于是心一横，打算把炭卸掉一点。有人一听，别扔，给我吧。东道本来炭就少，又拨给别人百十斤，剩下的也就五百多斤了。

大约下午五六点钟，大家陆续挨近寿光。家里人知道自己人力气头小的，会赶到口埠等着，把人替下来，轮流推着回家。寿光北部和东部的，大多是在寿光县城西南角的五路口等着接人。从五路口到张僧疃还有二十多里路，回到家，家家户户已经掌灯了。

（注：根据苗西渠先生讲述写成）

附，我的族兄、范于村李树真先生回复说：

去湖田推炭我去了二十多趟。

关于时间问题，湖田没有炭，要过了湖田到洪山、寨里、大张、肖家，或者更远的地方。沣水附近的炭夹皮多，不好烧。我去过十炭坞，离莱芜的八陡只有十里路。再说出门多了心里不急，该歇就歇，该住店就住店，来回得五天。

关于每次推多少斤的问题，我第一次去时十七岁，太年轻，推了四百五十斤，以后最多推到七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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