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立冬后,枫叶正红,万木渐稀。午后冬阳煦暖,陪爹回老家看看。车子驶上熟悉的道路,近乡情怯之感便汹涌袭来,来不及感叹,十分钟的车距倏然而至。</p> <p class="ql-block"> 打开大门,那颗柿树叶子已落光,地上有少许柿叶,风吹过哗哗作响。这棵柿树并不是有意栽植,童年时这里是一片小菜园,娘便种了多种蔬菜,也不知谁吃柿子时把核吐到了园子里,突然有一天就发芽了,慢慢长大、结果,年复一年,金果满枝,距今已三秩有余。那个小小的菜园,曾经抚慰满足了全家人的口腹之欲。一到暮秋,娘便将小菜园里的辣子、西红柿、萝卜悉数摘完拔净,腌上一坛,够吃一个冬天的了。倘若西红柿有红透的,便挑拣出来再做上几瓶柿子酱。或者烩面片,或者臊子面,就着腌好的咸菜,吃着竟也唇齿生香,那绵长醇厚的味道在四十多年之后仍然无可磨灭地铭记着。我朴素而简单的童年就这样过去了,似乎什么都没有拥有,但又应有尽有。</p> <p class="ql-block"> 上次回家碰上邻居伯伯去世,买了祭品给老人上了香。祭桌上伯伯的照片恍若隔世,熟悉又陌生。这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比爹大七岁。追溯起来,与我家隔墙为邻已超一个世纪。伯伯喜欢听评书,看秦腔,虽读书不多,记忆力却超人,每每与爹谈论起三国演义、水浒传是头头有道,津津有味。我自高中住校便不常回家,毕业后又工作,后来父母也搬离老家,回去次数便极少,也是二十余年未曾谋面了。希望老人天国安好,再无病痛。</p> <p class="ql-block"> 爹收拾杂物时发现了我的一件小衫,还有一摞旧书。淡紫色的斜襟小花衣,领口镶嵌着窄窄的一圈红布,腰间有细细的红带子,下摆两侧开有小叉,满满的中国风。娘那时是大队的裁缝,想来这件小衣必是用尽心思剪裁缝制。那时的爹娘意气风发,襁褓中的我穿着新衣在爹娘的怀抱里欣欣然地望着这个明亮未知的世界。五十年弹指一挥,爹已是古稀老人,我也被岁月的长风呼啦啦地荡入中年,而物件依旧。书籍多是八十年代的杂志刊物,趟过漫漫的时光之河,也不过只是略微泛黄,似在悠悠地诉说着遥远的故事,是不是很多时候东西竟比人长情?</p> <p class="ql-block"> 返回时路遇一祭祀队伍,唢呐声声,鞭炮阵阵,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应该也是一位熟知的老者离世了。思之不过三十余年,却物是人非,多位至亲阴阳两隔,爱摸牌的婆,爱抽烟的爷,因病早逝的外公,勤劳能干的外婆,温和慈祥的姨婆,善良厚道的姨爷,意外离世的大伯,干净利落的大妈……还有许多熟悉的长者,那些鲜活的面孔已渐次离去,而死亡之神分明就在不远处对着我们磨牙吮血。悲凉感顿然涌上心头,戚戚之余又诚惶诚恐。只盼父母在老去的路上走慢点,再走慢点,容我缓缓,再去面对。</p> <p class="ql-block"> 苏轼有诗: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只有,唯有,活至中年,方能体悟这诗的悲意,雪满荒原,遍地凌寒。中年,真是挂霜的年龄,天寒风紧,疲于抵御。神则将一根扁担压在肩上,这头挑的是父母,那头挑的是孩子。有时,实在锥心,那么,只有挺住,挺住了,也就不倒。张小娴曾说,终有一天我们会接受人生所有的无常聚散,是的,有形之物,终会消逝,譬如人,譬如昨日。但那些一路走来的风景,那些真实的过往,那些温馨的陪伴,那些披肝沥胆的爱已然在心底种植为一棵树,春日萌发,夏日蓬勃,秋日柔和,冬日温暖,于光阴的流转中根深叶茂,蓊郁葳蕤。</p> <p class="ql-block"> 或许多年以后,忆及从前,林林总总,也不过小事一桩桩,生老病死无人能逃,那么又何哀何悲?海子诗里说:亲人们呐,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一代代,也就都过来了,还有白发苍苍的晚年呐。车窗外,夕阳洒下一片金辉,温和绮丽,有风掠过,凉意蔓延开来,几片树叶翻卷着飘落地上。这黄昏里,分明确有着昔日重来的情分与怀旧呵。这一生,也长也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