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天，一人一车穿越青海、新疆、西藏（二十三）

多多

天山守陵人

写这篇文章之前，

我多么希望读者放下浮躁，

心气沉静，

仔细读完这些文字。

4000多字，

写不完他们夫妻35年，

一桩桩一件件事，

也写不完他们人生最好年华，

在天山深处承受的苦和难......

人生，有几个35年！

独库公路乔尔玛，

有座烈士陵园，是为修独库公路牺牲战士修的陵园。

那里埋葬了168名修路烈士。

2021年7月5日，我去独库公路时，

特意去了乔尔玛烈士陵园。

顺着烈士的墓碑数了数，

发现他们都好年轻，

牺牲时，很多才18岁、20岁，

平均不到30岁。

墓地，是1984年修建，

当时不在乔尓玛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

在新源县很偏、

很远的一个地方。

2006年烈士墓地搬迁乔尔玛陵园。

这168名战士，

是修建独库公路13000名战士中牺牲的英雄，

他们都是工程兵。

在和平年代，

工程兵，是一个怎样的称谓？

很多年轻人无法体会，

也可能无足轻重。

可在30多年前，

这群工程兵，啃着冰冷的馒头，

就着冰雪，硬是一寸寸、

一尺尺打通天山，

凿空座座冰川，

从悬崖峭壁上开出了一条路，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自驾畅游。

他们经常缺氧，经常高反，

随时可能雪崩、泥石流、暴风雪，

等等等等。

9年时间，

筑路官兵没有花前月下，

没有莺歌燕舞，只有天山作伴。

他们白天筑路，晚上政治学习，

最大的娱乐，就是每月的一场露天电影，

有的营赶3公里路，

有的营赶10公里路去看电影，

第二天仍然施工，

没有双休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他们服从命令，

他们等待牺牲，他们不怕牺牲。

有的战士被滚下山的巨石压住，身体压扁，

只有头露在外面，

无济于事救援的战士，

哭着把好吃的放在他面前，

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直到第二天这个战士牺牲。

有的战士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

粉身碎骨，摸样不清。

所以9年后，在独库公路上，

168名战士牺牲，

一千多名战士伤残，

平均3公里，就埋葬着一名工程兵的忠魂。

他们牺牲了，他们伤残了。

不知看了这些，

认为工程兵如何？

我以为，他们和浴血战场的军人一样是英雄，

他们为国家流血流汗，

作出牺牲，

工程兵，也是英雄。

当我的车，

行径在天山脚下，盘旋独库公路，

从悬崖峭壁小心翼翼驶过，

当一边是溪流，一边草原鲜花，

无数次被独库公路景色折服时，

又也无数次心怀敬意，

泪水连连，

想用文字缅怀他们。

和平年代，没有谁应该付出，

也没有谁，应该坐享其成，

可就是工程兵用天职，

成就了天山深处的一步一景，

成就了南北天堑通途。

去独库公路之前，

我不知道有个乔尔玛，

不知道烈士陵园，

更不知道守陵人——陈俊贵。

是临行时查阅资料，

才知道这一切。

所以，我的行程里，

多了乔尔玛，有了陈俊贵，

我想去祭拜一下烈士，

去拜望为烈士守陵35年的，陈俊贵。

那年，

为兑现牺牲班长的承诺，

陈俊贵从辽宁老家，辞掉正式工作，

带着夫人来到天山脚下，

他要为老班长守陵三年。

结果这一守，

就是35年。

为此，我从贵州为他带去了两条烟。

因为我在网上知道，

老陈喜欢抽烟。

老陈，辽宁人，59年生人，

1978年入伍，

当年入伍，他想当野战军，

可是分配他当了工程兵。

于是1979年，坐着闷罐车，他和部队来到了天山脚下，

开始修建战备公路——独库公路。

那时，

他还是19的少年。

天山修路有多苦，

没有经历的人肯定想象不出来。

我自驾驻车这里7天，

如此安逸的环境，我却各种艰辛。

那30年前的他们呢，

无需细说了。

陈俊贵他们到来时，

独库公路的地基已见雏形（1974年开始修建，1983年独库通车）。

陈俊贵连队负责公路备料，

每天工作是十三、四个小时，

全靠肩扛背驮把物质送到工地，

或是陡峭冰山上，

海拔高，空气稀薄。

每天，天麻麻亮就得上工地，

天黑看不见回到营房，

午饭都是在冰天雪地里啃着冰凉的馒头。

部队住的是帐篷，

夜里风雪呼叫，

有时达到零下20多度，

就这一样，

晚上都要政治学习。

1980年4月6日，

大雪封山，

在独库公路2号隧道施工的三个营，

因通讯中断（我查了很多资料，想找到2号隧道在独库公路的具体位置，都没有找到），

和团里失去了联系。

于是团里决定派人去2号隧道送信。

陈俊贵他们连，

离2号隧道最近，

约40公里，

于是连里就让陈俊贵的班长选身体好、素质好的战士去执行这次送信任务。

下午两点，

陈俊贵的班长郑林书，

带着副班长罗强、陈俊贵、陈卫星出发了，

临走时，

他们把炊事班剩下的20个馒头装进了挎包。

平时这40公里的山路，

最多一天就能到，

（我们自驾20分钟），

可这次，他们走了三天三夜。

四月的天山，

不是内地风和日丽的春天、草长莺飞，

不是暖暖的春风。

这个季节的天山，

雪如鹅毛，风似刀。

开始路上的积雪只有半尺，

走起来还不算吃力，

到了晚上，

天彻底黑下来，

大雪埋藏了路基，

他们只能顺着电线杆子走。

那时刮风下雪，

地上的积雪开始没过大腿，

走起来非常的艰难。

就这样走了一天，

棉衣棉裤被冻住了，硬的像钢铁，

更无法行走，

他们只能用枪托砸掉身上的冰块（出发时带了一支枪），

继续往前走。

走不了多久，

衣服裤子又被冻住了，

没办法，他们4人只能脱掉棉衣棉裤，

穿着绒衣在雪地里爬。

这样速度是快了，

但风如刀子刮骨一样。

第三天，

离2号隧道还有8公里，

但是4名战士都坚持不住，

倒在了雪地上，

冷！饿！累！交加。

他们只剩最后一个馒头。

班长举着馒头：

我和罗强同志8天前刚批准为预备党员，

陈卫星比陈俊贵兵龄老，

建议这最后一个馒头，

让新兵陈俊贵吃。

开始陈俊贵不干，

说大伙分着吃，

班长说：

一个馒头分着吃，

对谁都没有用，

我命令你把馒头吃下去！

陈俊贵背过身，

三口就把馒头吞下去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

因为是逆风，班长走在前面，

给后面的战士挡住了寒风。

中午的时候，

班长郑林书倒下了。

牺牲前，

班长把目光转向陈俊贵：

如果你能活着出去，

将来到我湖北老家去看看我的父母。

班长牺牲了，

他们朝天鸣枪，

为班长送行。

陈俊贵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班长的脸上，

他不想让班长冻着，

更怕老鹰啄伤了班长的眼睛。

班长牺牲的时候，

年仅24岁。

又走了三公里，

副班长罗强也牺牲了。

最后，陈俊贵背着陈卫星走，

走着、走着，

他们都昏了过去。

一位哈萨克老牧民发现了他们，

他们最终活了下来......

这一段文字，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写小说，

可是，

他就是真实的事件。

写到这里，

似乎应该收笔了，

文字太长了，快餐年代里，

没人愿意再看下去。

可不继续写下去，

对不住老陈，

对不住牺牲的战士，

对不住独库公路。

我还得继续。

这次任务终于完成了，

但代价也是沉重的，

班长、副班长牺牲；

陈卫星左脚指头全部冻掉；

陈俊贵右大腿肌肉冻坏死。

陆陆续续，陈俊贵住了三年院。

1984年底，

陈俊贵复原，回到了辽宁省辽中县。

他被分配到县电影院当放映员，

一年后娶妻安家。

这样安逸的生活，

陈俊贵似乎忘记了老班长。

直到1985年十月的一天，

陈俊贵导好片子（他不放电影，只负责倒片子），

准备回家侍候怀孕的妻子，

进放映室拿衣服的时候，

看片头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红五星一闪一闪的，

他以为又是战斗片，

刚想走，

不经意间他觉得电影上的地方咋这么熟悉，

他就站在那里看了一小会。

结果越看越像天山，

他急忙跑进放映室，

问放电影的老王：今晚放的啥电影？

老王说：《天山行》。

陈俊贵激动的手直哆嗦，

对老王说：电影上演的就是我们部队！

陈俊贵坐回位子上。

电影里的镜头太熟悉了，

故事全是曾经经历过的，

陈俊贵边看边哭，

仿佛又回到了天山。

陈俊贵回到家里，

把发生的事告诉了妻子孙丽琴，

他说：班长牺牲的时候，

让我去湖北老家看看他父母，

可我回来一年多了，

到现在还没去，

我真不是人。

第二天，

陈俊贵把电影的事，

告诉了县城里的几个战友，

那一刻，

陈俊贵突然决定：

要去天山，给班长守三年墓。

陈俊贵跟妻子说：

我去新疆为班长守三年墓，

三年后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他妻子想了好久才开口：

人就应该知恩图报，我同意你去守三年墓，

但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走，

我跟你一起走。

陈俊贵向单位辞职，

文化局领导也是军人出生，

得知缘由对老陈说，

我支持你，只要我不退休，

不管你去几年，

电影院的工作我都给你留着，

把你媳妇的工作也留着，

等着你们回来。

就这样，1986年春天，

陈俊贵瞒着父母，

把家里钥匙交给邻居照看，

说三年就回来。

然后带着夫人和三个月大的儿子，

来到了天山。

你以为他们一开始就在乔尔玛这么好的地方吗？

不，当时烈士的墓地不在这里，

在新源县吐尔根乡一个山坳里，

那里十几里没人烟，

只有两公里有个废弃的部队医院营地。

陈俊贵找到当地的民政局，

可部队当时没把墓地交给当地。

但当地有关部门，还是积极帮他协调，

让他在墓地盖房子，

种点粮食和蔬菜。

当时的墓地，凄风惨惨，

蓑草半人高，

很多墓碑已经倒塌，破败不堪。

陈俊贵对妻子说，

我们来对了。

他们先在墓地几公里的废弃破房住下，然后，

准备在墓地搭个窝棚，

这样，

修整墓地比较方便。

这里，十几里没有人家，

哪里去找搭棚子的材料呢？

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就是那个废弃的营地医院，

守营地的老人得知他们是来为烈士守墓的，

给了他们一些塑料布，

说那边菜地有一堵倒塌的墙，

你们去那里扒砖，

别扒营房就行了。

把砖运到墓地，还有两公里。

每天陈俊贵要背七八趟，

每趟背20块砖。

就这样，半个月以后，

陈俊贵在墓地上修好了窝棚，

把战友们破败的墓碑，

也进行了修建。

窝棚住了几个月，

每天晩上大风把塑料布刮的呼呼乱叫，

这是在坟地上，

孙丽琴吓得哆哆嗦嗦。

陈俊贵安慰妻子:

不怕，他们都是我的战友，

他们不会害我们。

有一天，大风刮的厉害，

把塑料顶棚掀跑了，

他们夫妻俩索性挖了一个地窝子。

在这个地窝子里，

他们一住，就是9年，

并在地窝子里生了老二和老三。

为了解决吃的问题，

陈俊贵在附近的山坡上开荒种地，

有5亩左右。

守墓的三年时间到了，

陈俊贵没有提回家的意思，

因为还没有找到老班长的父母。

这么多年，他给部队写信查找班长家地址，

但当时部队已经解散，

寄去的信都被打了回来。

1995年，县里书记来看陈俊贵，

看到三个该上学的孩子，

书记让陈俊贵随便选哪里，

县里上户口、分地。

就这样，住了9年的地窝子，

陈俊贵一家为方便孩子读书，

他们搬到了那拉提乡，

还盖了一间土坯房。

2005年，

陈俊贵通过当兵的大儿子，

终于找到了班长的老家。

班长父母已经去世，

去湖北，

陈俊贵见到了班长的姐姐，

祭拜了班长的父母，

跪在地上，

一声“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25年前的承诺终于兑现，

陈俊贵可以长长的喘口气了......

2006年墓地从新源县搬到乔尔玛，

老陈成了陵园的正式职工，

开始有收入。

他们夫妻35年的守陵经历，

实在太多太多，包括当时他们没有工作，

没有收入，没有土地，

他们吃野菜，捡牧民收割剩下的蓖麻，

穿牧民送给的衣服，

孙丽琴拣酒瓶、拣骨头卖钱给孩子们交学费，

过着叫化子一样的生活。

但陈俊贵守陵未改。

由于内容太多，篇幅有限，

就不再继续罗列了。

总之，陈俊贵感动了新疆，

感动了中国。

2013年，陈俊贵获得了，

“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那天，我去乔尔玛，

和陈俊贵见面交流的时间不长。

找他的游人很多。

他的事迹我已熟悉，

不想继续提当年艰辛的话题，

只说些敬佩的话，说没有他们当年筑路，

就没有现在的大美独库。

常年雪山，常年守陵，

陈俊贵晒得黑黝黝，

穿着绿色的军装，

还是一口地道的东北口音。

祭扫完烈士，

陈俊贵留我吃晚饭，

我婉谢了。

约定以后再来看他，和孙丽琴。

这就是陈俊贵

乔尔玛英雄纪念碑

慕名游客给陈俊贵一家送的礼物

2013年陈俊贵获“感动中国人物”照片。

以下是修独库公路的当时图片，看一眼就知道工程兵的艰辛。

每一张面孔，都那么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