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再来（小小说）

云蒙牧歌

年尾。黄昏。

千岁拖着僵硬的右腿在家门前绕圈，江海提着一大包礼物，老远就笑嘻嘻向他招手。雨灵乐得迎财神一样请江海进屋。

一阵寒暄后，江海说今年的工程款还没到位，揭东墙补西墙，弟兄们的工钱都欠着些呢。唉，这年头老板难做喔。雨灵一直微笑着看江海的嘴皮上下翻动，像干裂的土壤渴望着雨露。最后江海挤出一张苦瓜脸告辞说，哥的钱，我再想法借借。

雨灵两眼像进了沙粒，眨巴眨巴有些难受，直到江海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雨灵还空茫地盯着江海离去的方向发呆。

雨灵说江海该不会玩你吧？

千岁说哪能咯。我们是拜过天地的。

雨灵说我可听说江海在赌桌上一夜输上两三万，眼睛都不眨一下。

千岁说不陪领导玩两把，能揽到活儿吗？

雨灵嘟囔说都两年了，不就一万多块嘛，少输一把都有余。你都恁样了，他忍心吗？

千岁的眼睛从自己半瘫的右手落到右脚上，两年了，家的重担全落在雨灵柔弱的肩上，他心里一阵揪心地痛。

千岁本名石昌朴，两年前在江海手下打工时，那帮兄弟为贬损他给叫上的。为防那帮兄弟磨洋工，千岁事事跑前面，吆喝着带领大家干。于是大家叫江海万岁，他千岁，暗讽他是江海的儿。千岁假装不懂，只是笑。

千岁自认为很对得起江海，如江海真要玩他，那实在说不过去。

第二天晨练时，千岁经过清荷茶楼前，正好撞见江海带着一副黑眼圈垂头丧气出来。千岁问，又搓了一宿？江海挤出一副苦瓜脸，说我的哥耶，哪有钱搓麻将喔，跑了一宿，向朋友开口一提钱，都他妈个个成了穷光蛋 。千岁就有些感动，说兄弟莫急，啥时有啥时给。江海就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又是年尾。黄昏。

千岁在梅苑新村看到江海开着一辆崭新的奥迪慢慢驶向地下停车场，心想，江海今年该收获不少吧，都宝骏530换奥迪S4了。回来后，千岁讲给雨灵听，雨灵喜得合不拢嘴，仿佛是她宝骏530换奥迪S4了。

傍晚，江海又提上一大包礼物来看望千岁夫妇。雨灵又迎财神一样让江海进屋。千岁说兄弟今年大发了哟，换上豪车了。江海笑得有些窘，说哥，肚儿痛只有自己晓得。打肿脸面充胖子喔。想要揽活，人家得看你实力。人靠衣装马靠鞍，面子得绷起来噻。雨灵又一直微笑着看江海的嘴皮上下翻动，像干裂的土壤渴望着雨露。江海又挤出一张苦瓜脸诉说自己的种种难处。告辞时，雨灵的眼睛跟着江海的手伸进口袋，江海摸出一包烟递给千岁一支，又说去想法借借。雨灵从头凉到脚，目送江海走出门外，又空茫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

又是年尾。黄昏。

千岁昔时那帮兄弟找到千岁家，要江海的电话号码和新住址。千岁笑，说你们啥意思喔。兄弟们说江海卖了房子，人间蒸发了，还欠我们好几个月工钱呢。电话也联系不上。千岁一试，果真如此。千岁说他也欠我一万多呢，都四年多了。千岁说人一辈子长着呢，他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兄弟们信不过千岁，骂骂咧咧地走了。

千岁的魂仿佛被兄弟们带走了，他傻愣愣地望天，一股股泪水汹涌而出。江海到底还是玩他了。

千岁发狠进行康复训练，风雨无阻，无论寒暑。两年后他终于正常行走了。

一年后，千岁带上昔时那帮兄弟在外承包了工程。

后来听说江海因赌博输得一败涂地，妻离子散，千岁仰天一声长叹。

年末回家，在火车站广场口，雨灵老远就看到有个跑摩的的男子像江海。夫妇俩悄悄绕到那人背后一瞅，还真是。 江海躲闪着千岁的眼睛，说不出整句的话。

千岁说兄弟，明年出去跟我干，从头再来。

江海再见到昔时手下那帮兄弟时，简直无地自容。兄弟们却都热情地与他招呼，连声感谢他在最艰难的时侯还顾念兄弟情义，借债付清他们的工钱，不枉兄弟一场。

江海一愣，瞬间明白了。他悄悄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从心底深情地喊了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