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月光

天下大猫猫

<h3><br>  来人世一遭,彷佛误入一个假面盛宴。天台遇见跳舞的你,我以为,热闹是他们的。摘下面具后,我才知道,热闹是你们的。<br>  <br> 许久以前看过一个香港电影《天台的月光》,说的是一个清朗的爱情故事。在破破旧旧的天台上,月光依旧美好。当月光流泻在天地之间,最真实的情感才会被洗涤出来。天台应该是钢筋水泥丛林里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了吧,俗事红尘都在脚下,在卑微的世间,普通人卑微的满足。<br>  新家有一个空旷的天台,光秃秃的水泥地,灰色调铺陈到底。然而偏偏喜欢白手起家,盛夏阳光下一趟趟地搬花盆搬泥土,汗如雨下仿佛能洗透忧伤。秋天临近,月光渐渐变得澄明,花圃初具规模,在周边参差错落的楼墙汪洋大海间,如一枚小小的贝壳。<br> 每当清晨,阳光穿过高楼,投射在天台小枫树上,红绿交织,高低错落;西面有一座楼房的顶部,无人打理荒废成一片土,盛夏大雨后某日突然长出大片野草,几日间占满楼顶,仿佛下课铃后瞬间闹腾的操场;隔过一片屋顶,遥远的顶楼拉着的藤蔓,在阳光下闪烁出星星一般的光芒。夏去秋来,在这都市中心的天台上,我居然常常看不到人,喧嚣烟火实在太过忙碌了,人们都奔波在哪个旅程上呢?<br> 初秋的一个清晨,又在恶梦中惊醒,破晓天光中来到天台,秋风如清水拂过,一弯新月微光正隐没在天边,晨光初露,露水滚动在叶面,所有的花草都在苏醒,世界还在寂寞中。半生已过,恶梦总是那一种。事过境可以迁,可是心过总在轮回。低头才见到对面低楼层的天台搭了旧旧的石棉瓦雨披,有一张旧旧的木桌,还有张旧旧的藤椅,没有很厚的灰,有谁也常常在那里看风景么?矮矮的屋顶下,月光能否映照出心灵的澄净?<br> 疫情中看熟的那群流浪猫,一只母猫和四只小猫,在清晨的微光里跳跃。动物真是本能地聪明,小猫很快找到我昨晚投放的猫粮,开始欢天喜地地抢食。猫妈妈一旁躺着,看着小猫们的快乐,就像儿时饭桌前微笑的母亲。那时驰骋在山林和田野间,阳光和温饱就是我们最大的满足,满脸的真诚,放肆地生长,爱恨挥洒如写意山水画。 <br> 如今放眼四望,曾经的少年们全是一样的道路,一样的表情。当足迹重叠成沧桑,当金钱建设出城堡,我们已经忘记了最初的自己,白天言不由衷,夜晚霓虹闪烁,“酒杯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浊色彩雾密布天空,成了成年人最好的保护色。<br>  深秋的夜晚,蒙蒙细雨中拐到小夜市去买卤味,昏黄的摊子已经有一个男顾客,絮絮地咒骂天气,将挑的卤味装进称盘,手上捏着张二十元的钞票。眼下居然还有不用手机付款的人?我不禁扫了一眼他:一双满是泥浆的解放鞋,沾白灰的绿军裤,暗黑色的上衣,手肘上还磨了一个洞。盘子里全是素菜,最便宜的海带满满地堆在面上。好吧,世间当然有窘迫的人,也是正常。<br>  麻利的老板娘称重完说:“十八元。”“什么?”他提高了音量“老板,这个我就要说你了,这点东西十八元肯定是贵了。”“哪里贵啊,这里东西不少了。”老板娘洒上调料、香菜,利索地搅拌。“这些算起来,正常应该是十四到十五元,你也是要赚钱的,但是十八元就是比较贵的了......我也是做过生意的人......算了算了钱给你钱给你。”我不禁有点不耐烦,这个男人有点太啰嗦了吧?“老板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以前,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个价格大家都知道,这是有点贵了......”老板娘嘀咕了一句:“我是不知道你以前哦......”“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这样是贵了。”他再说一句,声音低了一点,像是自言自语。<br> 随后他愣了一下,因为老板娘把卤味给他,找了一张五元的钞票。短暂的停顿后:“这个,你钱找错了吧?多找了三块钱。”“哪里有多找。”老板娘大大咧咧地说。“刚才不是说十八?......”他声音再低下来,快速地瞥了一眼我,仿佛在挣扎。“刚才就是说十五嘛,谁说十八了。你要挑点些什么?”老板娘转向我。<br>  他一哆嗦,接过钱和卤味,急急走进雨里,背影摇晃在路灯下,仿佛在逃离那个曾经的自己,不,也许是逃离现在的自我。<br> 虽然雨天没有月亮,我却好像看到冷雨里许多人沐浴着月光。<br> 这是一种月光的温度,其实与月亮无关。我不轻视他们,我并不比他们高尚多少。<br> 我想,总有月色照进山林的那一刻吧?<br> 当默然无声的树木影子重叠着自己的身影时,其实世间万物都可以裸呈在月光下,悲伤的、快乐的、丑陋的、美丽的、隐晦的、......如摊开的日记本,不过也就几个结局,或者被澄清,或者被揭晓,或者发光、或者生菌......还会怎么样呢?最坏不过腐烂在月光下。即使有回不去的路,也不能有模糊的面容。<br> 回家坐在天台花影里独自饮酒,蓦然看到对面幼儿园寂静的教学楼顶坐着一只猫,在黑暗的角落映衬着白色的天光,弧度修长的背,半低的宽耳朵,微屈的前脚,许久许久一动不动。从侧影上看不出是不是认识的流浪猫,它们都有同样的表情和姿态,家养的猫缺乏这种一触即发的张力。也许这才是月光本来的姿势、本来的态度,“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从容与稳定。<br> 同样的角度,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幼儿园的小操场总有孩子们在做武术操,听童稚的声音欢天喜地地齐声颂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海咸河淡,鳞潜羽翔。”童声如天籁,我却常常恍惚,好似天台旧雨披下放了张崭新的红木沙发。他们能体会这文字后的苍凉么?漫漫的成长历程中,这些如白纸一般的心灵,会不会被沧桑涂满?在孤独地翻山越岭时,儿时浸润过的古语能不能提醒他们,停下脚步来看一看最初的渴望?<br> 王阳明说过:“君未看花时,花与君同寂;君来看花日,花色一时明。”月光的温度,是彻底的唯心主义的温度。奥斯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中,一名叫奇伦的男孩,经受外界非议和内心挣扎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他们看到的你是蓝色的,但你知道你不是。”烟火氤氲中,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的吗?<br>  有时候,我们觉得很孤单,但这个世界总有人,和你一样在仰视、在寻找,在洗涤那个最初的颜色。遥想当年,谁不是剑未佩妥,出门便是江湖?<br>  天台寂静,四面喧嚣,就如月光只负责洒向海面,不负责相思。然而这世间所有的温柔,都值得我们在天台,仍然踮起脚尖。<br>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br>  多年以后,盔甲卸尽,林深见鹿,海蓝见鲸,在天台的冷光里,我们是与森林相逢的一群。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