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的大脚（孙长艳）

高孝文

婆母: 葛芸樵

(1914年4月初四一1999 年阴历2月16 日)

　　

我最愁的是为婆母买鞋,她那 42 号的大脚女人鞋在市面上真是很难买到的。

那一年我休假回家，推门正见婆母站在厨房冰凉的水泥地上忙呼着，此时已是初冬，婆母脚上仍穿着一双

单鞋，一问才知道，婆母今年很早就张罗买过冬的棉鞋，只因她那双大脚，商店缺货，所以一直没有买到，我想到母亲那双老寒腿，心里很是着急，还没进屋落坐，便抽身奔向商场。

　　大连，这个美丽的滨城，高低错落的大商场一个挨一个，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一片茂密的森林，奇形各异的霓虹灯五颜六色的闪烁，让你眼花缭乱。

我在这商品如林的商场中像清洗地毯一样认真地搜寻着，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仍然一无所获。

　　来之前给婆母买鞋那股热情和劲头全被饥饿和疲惫占据了。

在我正转身想返回之即，对面集贸商厦门前的喇叭响起来了:“本店刚进一批新产品的高科技棉鞋，款式新、质量好……”这一新消息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人走进一片沙漠见到了水。

我兴奋地寻着叫卖声奔过去，在堆积如小山的棉鞋前立住了脚。眼前的棉鞋我以前确实从没见过，鞋面是泡沫压缩而成，轻轻的、软软的，按下去又弹起来。我满怀希望在这堆鞋中不停翻动着，找来找去，42 号鞋全是男式的，在我失望要离去的时候,又仿佛看见了母亲那双有病的双腿,强烈的冲动使我买下了这双男式 42 号棉鞋。

　　忙来忙去，给婆母买了双男鞋，自己很不如心，又担心婆母不中意，一路上，我心里总也轻松不起来。

回到家里，我拿出棉鞋帮婆母穿上。端量着婆母脚上这双男式鞋，我不好意思地对婆母说:“娘，我走遍了大连的鞋店，也没买到合您脚的鞋，就只好先买了这双男式棉鞋,您先将就穿着,以后抽时间我再去商店看看

　　婆母听我这一说笑了，笑得脸上皱纹开成了千年菊花。“傻媳妇，你看看这大街上，男人留小辫、戴耳环，女人留寸头、穿男装，这叫新潮，如今我这 80 岁的老太太也要赶时髦喽!”

　　婆婆宽厚地笑着，她穿着新鞋踩着喜悦走出了门外。只听她对邻居的婶子说:“看看我儿媳妇刚给我买的这双棉鞋，脚在里面暖和呢……

“冯大妈真福气，娶了个孝顺的媳……”

门外一阵阵朗朗的笑声释放了我那颗悬着的心，一天的奔波忙碌全化成了欣慰的笑容。

　　婆母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体谅人情，她时时在用她的一举一动诠释着她的善良和宽厚。

都说媳妇难当，可我做了冯家的媳妇就像掉进了福坑里，婆母的慈爱无时无刻都在感动着我，在婆母身边，让我找回了久违的母爱。

（婆母全家福）

　　当年，我嫁到冯家一进门，就对婆母那双大脚产生了好奇，按理说，像婆母这么大的年龄都应该是三寸金莲小脚，婆母是生于那个年代的女人，为什么会长出这么一双大脚呢？

我多次想问问婆母，又怕触及到婆母的哪些不快，所以就一直将疑问留在心里，后来在我向丈夫讲起给婆母买鞋的难处时，引发丈夫给我讲起婆母大脚的来源，向我开启了一个女人沉甸甸的故事。

　　婆母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姥姥是一个开明正直的女人，她亲身体会到封建制度给女人裹足带来的痛苦，

因此，她顶着社会上的压力，不仅阻止了女儿裹足，而且还坚持让女儿进学堂读书。

　　这在当时简直是惊人之举。婆母在姥姥的袒护下，躲过了裹足这一关。她无拘无束地过着快乐的童年，自由自在地成长着，长成了一米七的大个子，造就了 42 号的大脚板。

她走在大街上，经常惹来行人驻足窥望，站在小脚女人当中，如鹤立鸡群，是那样显眼出众，就像百花园里盛开的一朵牡丹花，美丽大方。

　　婆母是幸运的，她没有遭受到裹足的痛苦，这要感谢那知书豁达的姥姥。可以说婆母是她同年代最幸运的女人。

童年的幸福时光是短暂的，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到婆母出嫁的年龄时，她那端庄美丽的容貌及较深的文化底蕴，博得媒人蜂拥而至。

可当这些人来到婆母面前，探视到她那一双惊人的大脚时，遗憾地摇头惋惜。

　　在宿命的轮回里，婆母从亲属的反射眼光中看到了鄙视的目光。一次次的相亲失败，只缘于婆母那双大脚，婆母常常暗自流泪，哀叹自己生不逢时。一双大脚耽误了婆母的青春年华，直到 30 多岁婆母才嫁给了老实厚道的公公。

　　婆母逃出了裹脚的束缚,却没有逃出那个封建年代。

有句话说得好：“个人强，国家弱，终归是要吃亏的。

”我们不能不诅咒那个封建社会给女人带来的灾难和凌辱，他们以丑陋和痛苦的真容表达着这种“审美”的欲望，打着“美”的幌子在经营着魔鬼的面具，使中国广大妇女煎熬在精神和身心痛苦之中，女人原本的美丽被践踏被掠夺，这是何等的残忍。

　　解放后，女人解放了，婆母的大脚也解放了。在共产党领导下，她那双大脚充分显示了优势，在群众的一

再推荐下，婆母当选上了街道主任，从此，她从家庭走向社会。

每天她迈着大脚走街串户，组织群众学习、宣传党中央新精神、解决邻里纠纷、平息家庭矛盾……

她踩着阳光走出，踏着月光而归，任劳任怨地为大家服务，贏得了很高的威望。

　　在六零年那个困难的年代，与父亲已是两地生活的婆母在那苦熬寂寞的岁月里，每天踏着露珠上山，顶着星星而归。

拦地瓜、拔野菜、拾枯草……风的尖刻雕塑了婆母的气质和坚韧，雨的清凉如冰霜凝成了婆母的刚强。

儿女的缝补浆洗、吃睡操劳、培养教育、河北老家奶奶生活上的牵挂，她肩上承担的太多太多，重量使她的脚步更迈向沉稳、迈向坚强。

悠悠岁月，风雨沧桑，把脚迈出去就是一条路，把头抬起来就是一片天。婆母迈着一双大脚，拖起了沉重的岁月。

在婆母的勤劳操持下，儿女们健康地成长，各个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屡屡立功见报。在那贫困的日子里，姐弟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依靠着婆母的这双大脚板艰难地捱过来了。婆母带着疲惫的微笑，终于走出了风雨，见到了彩虹。

　　婆母的故事在我心里掀起阵阵波澜，她那双大脚扣响了我心灵许多沉寂的东西，婆母与生俱来面对苦难生活的那种坚韧、刚强，对困境与不幸那种超然、那种漠视，深深在感染着我、激励着我。我仿佛看到婆母脚踏冰雪，头顶严寒, 为了全家生计在泥泞的小路上负重奔波。

婆母这双大脚是我们的依靠、是慰藉、是力量，是牵引我们前行的方向。

有了伟大的母亲，才有一双不平凡的大脚。

孙长艳

一九九五年，六月

作者简介：

孙长艳，1955年出生于复州城。1974年下乡于复州公社西瓦大队。1977年回城，在瓦房店纺纺织厂工作。后在大连市甘井子区教委幼儿园退休。热爱文学，在写作中获得无穷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