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

看云☁

来宝失踪二十多年了，即使当年没有死，也已如百岁老人，老得走不动了。二十多年来，一直想写点文字来纪念来宝，可人这感情，愈是深切，愈是难以言说，虽是满腔满脑的充溢着，却找不到一个泄洪的口子，于是就渐渐地浸渗到血肉骨头里，成就了一个多情的人。

来宝是一条狗，出生不到一个月，被父亲从北路横板桥抱回家。来宝妈妈是一条守厂的德国牧羊犬，来宝自然不俗，遗传了母亲的基因，聪明而俊秀。来宝刚一到家，我们就喜欢上了它，都想给它取个一个响亮的名字，可父亲抢先叫它“来宝”，我觉得太俗气，可大家都叫开了，也只好跟着“来宝”“来宝”叫开了。

我对狗的喜爱，并非一直就有。小时候正月里跟着大哥二哥他们爬山过岭，穿越村落，走路去北路婆婆家外婆家拜年，最怕路上人家门前那些凶恶的狗；可自从家里养了黑虎之后，我不但不再怕狗，而且还变得喜欢狗了。

来宝之前，我们家也养过两次狗，两次养狗，都带给给我们欢乐，也留下伤心的回忆，尤其是第二次的黑虎。

印象中第一条狗似乎是一条大黑狗，我当时还小，已经记不清大黑狗多少细节。只记得母亲每天给它喂饭，叫它：“狗，快来吃！”它就倏地跑来了。它没有名字，我们都叫它“狗”，可能母亲每天给它喂饭，它最听母亲的话，每次母亲上夜班时，它都跟着母亲岀门，一直上了水塔坳上，快到上埠街上，母亲叫它回去，它才转身回家。后来大黑狗被家里打掉吃了。后来母亲说，狗养得顺习不能打，打了家运就会受到损害，就会出现不顺之事。

我读初一时，家里又捉来了一条小黑狗，我和妹妹一起给它取名“黑虎”。小黑虎调皮又可爱，喜欢叼鞋袜，弄得我们每天找鞋子袜子；它来到家里正是冬天，晚上它不睡厨房里自己的窝，总是爬到客厅布沙发上去睡。过年了，大哥回来了，拿果子给它吃，被它抢着咬到手指，便训它不能咬手，聪明的小黑虎一下就学会了。

冬去春来，夏季炎炎，黑虎渐渐长大，成为我亲密的小伙伴，我守着给它喂食，带它游戏。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屋场旁边上埠村小那木板楼梯上奔跑，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它也跟着我们一起奔跑；小伙伴们手中拿根树枝或稻草绳，它就死死地咬住，一起玩拔河的游戏……黑虎成了屋场小孩们最爱的小明星和开心果。

就在快乐游戏中，小黑虎成长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犬，一身乌黑厚密的毛，脖子到胸间却是一绺洁白，四爪也带着白色，两耳直挺，尾巴粗大，腰背强壮，显得威武而帅气。每次放学回家，黑虎都远远冲过来迎接我，跳起来双爪搭在我肩上，舌头就来舔我的脸，个头比我还要高；有时它竟跑到板埠桥大路上来接我，引得路人的惊叹，召来了孩子们羡慕的眼光，让我满心的骄傲。

就在我们沉浸在这幸福快乐的日子里时，灾难一下子降临到我们头上。到年底了，父亲和大哥商量要打掉黑虎，免得被别人偷了——在那贫困岁月，肉食是那么的金贵，经常有偷狗贼放药偷狗。我和妹妹如闻霹雳，跳起来哭着反对，母亲也舍不得，可最终没能阻拦住……我和妹妹伤心地哭了，好多天都不愿说话，更不用说吃狗肉了——在大人眼里，它只是一条狗而已，可在孩子的心里，它是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爱的伙伴这样活生生地死去，这对我们幼小纯真的心灵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写到这些，我眼睛模糊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都快四十年了，这悲伤一点都不曾衰退！）

黑虎就这样离开了我，带走了我的纯真童年，带走了我的美好时光，却带不走我永远的怀念和伤悲。

从此，我们家很多年都不再养过狗了。直到十年后，我大学毕业，在大安山里教书时，父亲抱来了来宝。

来宝因为德国牧羊犬的血缘，少了黑虎的温训和安宁，多了一份机警和凶猛。记得有一次家里弄到好多骨头，给来宝吃，它没吃完，居然用脚爪在地上掏了一个洞，将骨头藏进去，再用泥土盖好。来宝还未满月就离开了妈妈，这样的生存技能应该是一种天生的本能吧。

暑假在家，每天下午我都去白泥坳大沙塘游泳。有一次来宝跟着来了，见我跳入水塘中，来宝急得唔唔叫，围着塘岸跟着奔跑起来；我朝对岸游去，来宝也绕着水塘跑去；见我越游越远，来宝急得跳入水中，昂着头露出水面，飞快地奔我游过来——它还从来没有下深水游过水，等到我身边，我顿感不妙！来宝竟然如以往在陆地上一般往我身上爬来，顿时把我摁在了水中，我赶忙一把推开它，往水中潜走后，朝岸边游去，最终带着它上了岸。来宝敢自己跳下水，下水就会游；黑虎却是怕水，每次想带它到河里给它洗澡，都是连哄带拽弄下水，勉强给它洗完，一松手，它就拼命往河边田地里钻，泥土上翻几个滚，想把身上水擦干，反而弄得一身脏泥，令人哭笑不得。

来宝命途多舛，屡经磨难。我家住在电瓷厂的家属楼，没有院子，自然没有来宝活动的天地，又是在道路边上，怕它乱跑走丢，只好用链子把它拴上。我在家有空时，总要牵着它到外面田野四处走一走；我离开家去张佳坊乡了，就由父母亲带它出去蹓跶。结果有一次父亲牵着来宝出门，来宝舔到了路过的邻人，被骂了一些难听的话，父亲一气之下，竟将来宝卖掉了！妹妹知道后，和妹夫一起赶到一屠狗人家，在笼子里找到了来宝，出钱将它赎了出来，瞒着父亲牵着它回夫家去暂时避难。可这并非长久之策。

我回到家，见到了可怜的来宝，心痛着不忍就这样失去它，于是带上来宝坐班车到了张佳坊，给它在学校宿舍走廊尽头安了一个窝，来宝于是安顿了下来（我那些纯朴善良又热心大度的山乡同事，从没有因为养狗带来的异味和干扰对我说过什么，虽然可能背后或多或少有些不满）。有了一个新家，它也就把宿舍楼当作了自己的地盘，不允许别的狗进来。暂得了安定，却又有了新的烦恼：一到周末，来宝就要独自留在学校，离开时的不舍，回到上埠家中对来宝的担扰，都让我难受；有时会想，来宝会不会吃那些给它准备的食物啊，它会不会乱跑走丢啊，千万不要被偷狗贼偷走了……幸好好友全明和其他同事都会照顾它，不然它这周末真是成了一只可怜的流浪狗。我师傅刘源辉老师一家都喜欢来宝，见我不好怎么办，愿意帮我收留来宝，于是来宝又有了新家，开始了安稳的生活；可是它始终没有舍得离开我，总是跑过来守在我们宿舍楼，我也舍不得离开它，最终还是把它带回了家——这是后话了。

冬去春来，俊俏的来宝有了追求者，夏季来临，来宝怀孕了，弄的食物也不想吃，我便想带它回家。于是带上来宝坐班车回家。一路颠簸，来宝似乎不舒服，到山口岩下车，走乌石村路回去，夏日下，一路走走歇歇，累了渴了就在路边小溪喝点水。漫漫长路，我们终于回到了家。来宝欢喜万分，母亲也非常高兴，它终于结束了漂泊的生活，又暂得了安定。

再一次回家，来宝做妈妈了！天生的母性本能让来宝呵护着自己的几个小宝宝，不让陌生人靠近。母亲买来鲫鱼做汤给它吃，让它有奶水喂宝宝。后来我还抱了一只小来宝到张佳坊送给了刘老师，以示来宝离开他们的歉意。小宝宝渐渐长大了，家里养不了，就都送给人家。

一个周六，我又从张佳坊赶回上埠，回到家，却不见来宝来我面前迎接，心中生疑，赶紧问母亲他们，不幸的消息震惊了我：来宝丢了！它吃了偷狗贼丢的药，发作起来不知窜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没有找到！我急忙跑到外面，各处屋场里呼唤，水沟桥洞下寻找……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后来我又要妹妹带我去那屠夫家去，却也没有找到。

来宝就这样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了，我只在梦里见到过它。好多年了，我看到别人养的狗，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来宝；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只狗，长得极像来宝，我连忙大声叫来宝，结果它没有理我……

我是那么喜欢小狗，可是，来宝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养过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