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发ll木樨闻香

虚和谭

文，书法／黄中发

　　一、

赏玉兰

初春，陋居小厅前有玉兰，迎春而娟妍。虽一株，然孤标别韵焉。玉兰花，又名迎春花。花白如玉，香郁似兰，乃初春之花魁，有出于仙家之说也。明人文衡山诗曰：“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其昂扬枝头，婷婷玉立，自得佳人之态；袅袅迎春，高贵雅洁，宛怀君子之风。翰墨之余，如此之雅韵，奚可不赏欤？

二、

赏樱

置一屋于花木中，今成奢侈。幸陋居东有樱花，茶花，西有桂花，玫瑰。

初春，樱花抱阳而早吐芬芳。樱桃者，虽无芍药之盛繁，然有梅花之清气；虽无枙子之芳香，然有杏花之灿烂。王僧达诗曰：“初樱动时艳，擅藻灼辉芳，缃叶未开蕾，红花已发光。”

依窗赏樱，若夫晴旭东升，觉有悦目之奇；至若夕阳西下，似有幽致之妙。宜近觑，可远眺。

是时，晨光满室，春色并笔砚以焕彩，花光入翰墨而流香。嗟乎，若能静里求减，何使幻中求长！

　　三、

品读《左传》

春雨带寒，坐闲无事。试陈年普洱，披老版《左传》。

蹇叔哭师，以言谏不从，继之以哭师，再哭子。以哭为谏，意在穆公一悟。知不可为而为之，其谏，其哭，忠臣计，老臣心。时过千年，然字里行间犹在焉。

秦穆公，亦为豪杰也。自始立时，即以东进为急务。晋文公在，雄霸诸侯，东进无望。晋文公薨，穆公思己近暮年，而壮志未酬，况郑有内应，故急功而近利。利者，常使人智昏。智昏，则使人失主宰矣。

四、

博士群林

正月十七日，北风切切吹衣冷，吾于馆与几友品茗论古。忽有敲门声，出诸望外，卢群林博士远而来访。众人欣悦又生，茶热情暖，其乐融融。

卢有碧梧翠竹之姿，然风格儒雅，其性真素。耽思生物之余结缘公益，于青海行善十载，令人感慨无已。其行为楷范，可谓士之仁者。

一友引眉公语曰：“与友交须将他好处留心学来，方能收益。”

五、

勿汝画

司马光《资治通鉴》，编年体史之规最大者。其博而得其要，简而周其事。考前世之得失，镜鉴于后人。嘉善矜恶，取是舍非。其为好读书者不可阙如之书。

或曰，忙于杂务，无暇周览。实为“今女画”，画地而自限矣。

伟人毛泽东，昔年日理万机，仍通读《通鉴》一十七遍，且言每读之皆获益匪浅。

六、

读明人小品

闭门即为桃源，开橱读明人小品，随处是净土。以书史为园林，以歌咏为音乐。执陈眉公书，若见其为人。眉公志向高雅，博学多通。工诗善文，精书画。适案上余笺纸一二，随抄《小窗幽记》三则，以博眉公一笑。

七、

读《梅花草堂笔谈》

午后小憩，流莺醒梦。窗外 ，微风黄叶，野香暗度。检张元长《梅花草堂笔谈》阅览，如渴饮甘露，饥啖汤饼。

张元长者，明代戏剧作家，声律家，四十失明，多病困顿。“一卷书，一壶茶，一骏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 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片石，一轮月，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随缘福地。”依然神往 。“一鸠呼雨”，“两鸟咿嘤”，尤感于心。乐应幕宾，策杖会友，更见豁达。满腹珠玑，口述成书数十卷。

或曰：“其谈无不一纸上而已。”

吾曰：“岂不然乐天知命，内心光明哉！”

八、

静雅之享

松下听琴，月下论诗，瀹茗阅经，虽别有异焉，然皆清雅之享。

茶几又添“英红九号”。取一勺，条索紧结，色泽乌润。煦煦然冲泡 品啜，不啻如来滴水，遍润八万四千毛孔。其香，馥郁悠长而与身谋；其色，红浓明亮而与目谋；其味，鲜爽醇厚而与心谋；其清，幽深不染而与神谋。

以茶静身心，以书观山水，以古融幽情，以墨写真性，几忘犹处尘世间也。

九、

木樨闻香

山谷幽香，源远流芳。文章风雅，孝行为范。

余书房窗前，有桂树三棵，每至中秋，则香气郁浡。氲黁中，偶有数鸟雍雍相鸣。其时释卷，可想黄山谷悟道而促艺之美谈。

山谷以木樨闻香开悟，明心见性。后木枕落地而大悟，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旨。于是，瑰伟之文，豪迈之书，绝妙于世。世人称黄字禅意，原出于其中。古人云，诸于内，形必诸于外焉。

土、

随遇而安

　　辛丑十月初一，馆外灯稀，净煮雨水泼金山，不得回。急不可待，不若随遇而安，“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于是茶烟袅袅，嗅香啜茗。忽有邻童诵杜诗，抑扬之间，甚悦耳焉。随提寸翰，不计拙工，放笔一空，抄杜诗二首以应之，稚童尓知否！

十一、

莼鲈之思

秋风，秋雨，玩阅欧阳询《张翰帖》。其笔法险劲，猛锐长驱。剑戟森然，而不失萧散之意趣。掩卷遂念张翰“莼鲈之思”。

张翰者，任性自适，嗜酒，无求当时，时人以比阮籍。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翰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翰昔日入洛，亦复求名，曾官至齐王冏之东曹掾。八王之乱前，翰识微见几，料天下将乱。一日，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自古好虚名以殒身，贪私利以祸族者，不计其数。降伏名名之心，非常人而能为。张翰于乱世透破功名，而其名得传。

十二、

立冬

辛丑十月初三，风雨急甚扑窗，寒威纵横。疫情停课，惟闲于书斋诵读经史杂言之类。虽不能揽其要旨，撮取精华，亦能稍有所得，不觉日暮。

今日立冬，古云秋收冬藏。藏，乃蓄势待发也。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实藏中之守。藏中积学，方得藏中之旨矣。董遇“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真成此时“三余”也。

十三、

金星砚记

书者爱砚，古来共识。宋有紫金研帖，记苏、米之好砚，甚为一趣。

余今得一砚，名金星砚。其长约八寸有奇，高可二寸许，形制朴简。然高凸敞者，若山峰，似可居仙；凹下者，若深渊，似可游龙。忆书圣者，王羲之曾得一砚，亦为金星砚，后人称曰羲之砚。虽斯砚非彼砚，然其质细坚厚，温润如玉，抚之净心；其色二彩，一玄一翠，赏心悦目。吾以为出于佛门，甚为珍惜，不肯轻用。供之几上，以之格物，可研知致也；以之观照，可究何期自性，本来清净。

　　二三友观之，皆称奇焉。吾告曰：“此为高僧净性和尚所贻。”

十四、

读《草木小品》

胸藏丘壑，雅轩不异山林。兴寄烟霞，老屋有如蓬岛。文人爱花，不啻在其相，其香，而在其如人之气格。屈原爱兰，是为花之浩然正气者也；陶渊明爱菊，是为花之隐逸者也；周敦颐爱莲，是为花之君子者也；林逋爱梅，是为花之高洁者也。

古人以兰喻为文王，孔子。以梅喻为伯夷，叔齐，吾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