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山香梗芋头

沙里（苏）

马山纪事

（原创）许民荣

马山香梗芋头

有些美好的东西，只是属于一段历史，只是存留在自己的心灵深处。

一一 题 记

马迹芋头大如盂，

肌理细腻风味殊，

山人直当青精饭，

一饱炙背百不如。

这是清代诗人陈玉基赞美马山芋头的一首诗。

马山，太湖孤岛，古名夫椒，原来称呼马迹山，传说秦始皇东巡时骑马留下几个马蹄痕迹于马山龙头渚礁石上，故名。冠嶂峰为马山主峰，海抜263米。马山东西长30里，南北宽1O里，有53个山头，38只湾口。据考证，早在新石器时代，马山就有人类居住。

但，那时候的马山闭塞，交通不便，每天渡船开航一趟，由古竹开往武进雪埝桥，碰着大风浪高、结冰天气还得停航，开渡船的船老大是檀溪人陆春大（大，土话读“度”）。

无锡城里人知道马山似乎是在1968年以后。1968年10月抗大教育学院学生去马山 “ 三同 ” 劳动，后又于1968年冬开办无锡市五七干校，接着无锡大批干部下放到马山各个生产队。

1969年11月23日在古竹与耿湾交界处的大平场，召开围湖造田誓师大会，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又有大批知识青年来马山插队，马山才开始为广大市民知晓、熟悉起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马山围湖造田后，成半岛，开通了公共交通，始与外界密切联系。

1968年10月，我到马山公社檀溪大队第三生产队 “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跟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

三队队长是陆性元、政治队长是徐光熙兼大队民兵营长、生产队会计是徐山根。

到生产队里没有几天，队里收芋头。队长陆性元跟我说，俄古（马山方言：我、我们）马山种的芋头叫香梗芋头，烧熟了，芋头香、酥、糯，很好吃。据说，曾经作为贡品，送去京城，给皇上品尝。

队长陆性元，原来是堰桥人，家贫，才来檀溪栖云庵出家当了和尚。

那栖云庵座落在檀溪胜子岭下，有诗为证：

栖云曲蹬盘云里，

殿对天门开胜子。

我在檀溪时，那庵，历经岁月变幻，战火焚毁，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屋架子，里面住着几户人家，除陆性元一家外，还有陆春大、陆阿福父子一大家子，还有陆杏根夫妇一家。 招法佬佬可能也姓陆，原来也住在庵里，后来搬去三队猪圈旁住了。

栖云庵大门口有一棵银杏树，估计有一千多年树龄了，高壮、散枝开叶，树冠硕大，每年要结很多银杏果。

那一天，队里收芋头，我穿了件白衬衫去劳动，没想到，割芋叶时，那芋叶汁水溅到衣服上，竟然变成了红色，东一块，西一沓，洗都洗不干净。所以我才明白那些老农为什么都穿深色衣服去收拾芋头。
到傍晚，那芋田没有一下子收完，怎么办？队长安排我夜里值守，看管那田里的已经坌岀来堆在田边的芋头。我答应了。
那一夜，天气还算暖和，有月亮，我隔一段时间去田头转悠一下，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只是夜里蚊子多，咬人，不胜其烦；到半夜，肚子饿得有点受不了。我就回住所徐光熙家喝汤罐水，看到碗橱里有二块熟的冷山芋，连皮都来不及剥，一块山芋几口就吃了。
天亮了，吃过早饭，我去上工，陆队长说：“你，古扣吧（马山方言：你，回家去吧），回去睏半日。” 于是，我回去睡了一上午。
后来那些芋头被搬上农船，运往无锡市里。

再后来，在队里饲养员招法佬佬家吃派饭时，他的老伴做了焖芋头，那芋头是他自己家在水沟边上种的。他说，你古（马山方言：你、你们）无锡人喜欢吃糖芋头，俄古（马山方言：我、我们）喜欢吃焖芋头。
焖芋头时，芋头洗净，不去皮，倒在锅里，放点水，洒点盐，盖上锅盖烧，水烧干了，再揭盖沿锅沿淋些水，不用多。再盖上锅盖，小火焖。如此几回，就成。
跟招法佬佬一起过日子的，是陆春大的娘，年龄要大招法佬佬近二十岁。队里社员徐衍兴悄悄地告诉我，是陆春大娘先看上招法佬佬的。招法原来是栖云庵的扫地和尚，后来做长工，帮人家种田，公社化以后，就当上了三队的饲养员。

栖云庵门口那棵老银杏树见证了他们的爱情故事，悠悠岁月，一任流光宛转，花开花谢，她就那么痴笃笃地跟着他，义无反顾，相伴相携，以沫相濡，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印证了一句老话：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

那焖熟的香梗芋头，剥开芋皮，雪白的芋肉，咬在嘴里，硬香，细腻，很酥糯，带一点咸味，很是好吃。
在无锡，我家吃芋头，总是烧糖芋头，所以，吃到马山人家这种焖芋头，长了点知识，芋头跟盐搭配，味儿也不错。
后来，祖母知道我去了马山，带口信给我，要为她弄点芋头。她年纪大了，九十多岁了，缺牙，爱吃烂糊面，面里喜欢放点山芋、芋头，粘滑，爽口，很合她老人家胃口。
那年秋后，第一次从马山回无锡休息时，我买了招法佬佬的两小筐香梗芋头，约二十来斤，我按他开的价钱付了钱，还多给了他1元钱，把他俩口子乐得脸上皱纹里全是笑意。

我背着芋头爬过胜子岭，在古竹乘客船到无锡，送给了祖母。她老人家很是高兴。

芋头，又叫芋艿，古名蹲鸱。郑板桥也爱吃芋头，留有一句：

闭门品芋挑灯，

灯尽芋香天晓 。

古人还有人留下了“人间宰相君莫问，灰中蹲鸱香可拈 ”的传说，破宰相不当了，回家乡去吃烤芋头。嘿嘿，真有趣！难不成：当了公务员还吃不上“特供 ” 的芋头？

马山芋头，分黄籼、香梗两种。香梗芋头，红芽黄皮，肉质香硬、酥糯，受品种、土壤、气候、雨水等影响，成了马山地方的特产，深受人们欢迎。

其实，芋头吃法很多，除了做糖芋头、焖芋头、烧芋头烂糊面之外，还可以做菜，炒芋头肉片，煨芋头排骨汤，也是餐桌上的美味。芋头除了保持自己的原味，还充分吸收了荤菜的精华，使芋头味觉上更上一个层次。那香梗芋头的芋婆头，洗净，去皮，切成丝，炒熟，撒一把大蒜叶，也挺香挺好吃的。

但不过，叫你连着吃十天半个月的炒老芋头婆丝，可吃不消了吧！

当年，在招法佬佬家吃派饭时，那饭桌上除了炖咸菜、酱烧长豆，那长豆是他在门口水沟边种的，是像蚊香一样盘着长的那种，家里缺菜油，用酱油代替。收芋头当口，就是炒老芋婆头丝了。头几天吃吃，还真有味，后来越吃越腻了，连吃半个月，倒胃口了。

在马山，也从来没有吃过芋头烧肉，那时候买肉还要肉票呢。

在马山十多年，从来没有吃过糖芋头。马山人好像对过中秋节，呒啥概念，不烧糖芋头的，可能是马山习俗，也可能是那时农家没有钱买红糖。具体原因说不准。

在写作本文时，收到了两个聊天帖子。下面简略介绍一下。
一个是抗教生过女士转发的一个帖子。
帖子是网名叫 “ 懒兔子 ”推介的一个患者医案。那个医案说，他老爸年近90岁，因病就医，做CT，发现肺部有结节。后在家采用以芋艿为主的食疗。从2020年8月起，经过2个月的食疗：每天至少两个芋艿，加上山药，有时红枣、芝麻、核桃等。在2020年10月再查，原来的大结节变小了。再继续食疗，到2021年1月做CT时，诊断书上已经没有 “发现结节 ” 的字样了。
另一个帖子也是抗教生老同学王先生发来的，是他本人的经历。
王先生说，他1968年10月去马山后，一次回城休息。他家对门住着一位孙姓老汉，久病在床。一日，王先生去探望孙老汉。孙老汉要王先生帮助买一些马山芋头。王先生到马山后，四处打听，只买到一些芋婆头，只能聊胜于无了。等到王先生再次回无锡把芋婆头送上门去时，孙老汉已经西去多日。
王先生说，还有一事，下放了，一天，突然，贫宣队一个老太到他家，要王先生交一笔欠款，说是王先生买了队里十斤芋头未付款。王先生坚决地说，决无此事。她才无可奈何地走了。
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是队里的三位贫下中农一次到城里来看看王先生，临走时，掷下一个麻袋，里面是十斤芋头。当时，王先生请他们吃了饭，还送给他们每个人一盒月饼。生产队竟然秋后算账！王先生的对策是：不睬伊！

我最近一次吃马山香梗芋头，还是在八年前，一次去西村，探访曾经代我带幼小的儿子的一位老乡亲，送去了两大包衣服、食品，她后来在秋天叫她在无锡市人民医院设备科做电工的儿子一一也是我教过的学生，送来了一纸箱她种的芋头。

很高兴地看到马山的年轻人走出马山、走出无锡。他们在城里有了固定的工作，买了房，开上了小汽车，结婚成家。用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来说，他们读书读出来了！

现在，芋头又上市了，吃着芋头，就想起了马山香梗芋头，想起了东坡先生 “牛粪火中烧芋子，伴我饥肠响夜阑 ”的写实描写，不由得动笔写下了这些文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