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前面的那条河

杨春山

（1）

老家前面的那条河叫咸盈河。发源于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木林子，流经咸盈、栗子、石龙寨至金鸡口出鹤峰县境，再经巴东的金果坪乡汇入清江。我家石龙寨村位于咸盈河的中游。水流湍急，穿山越峡，从丛山峻岭中千回百转，汹涌澎湃，浩荡北去。河流经过老家前面的那一段，是长约两千米的大峡谷，好像河水就在塔坝坎下流过，要到河里还要下去两里路。那河是鱼儿的天堂，是我少儿时的乐园。

儿时第一次跟随妈到姨妈家去，也是第一次到一个叫二岔口的地方。老家前面不远是一面七八十度的陡坡，被莽莽原始森林所覆盖。一条山道从昏暗的密林中弯七拐八地向河谷延伸。林中密匝匝的粗树杆和纵横交错的怪石相互簇拥，老藤如莽蛇攀岩爬树，绿绒绒的苔藓悬挂于岩峰老树之上。林中小松鼠和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见有人来，四散奔逃，有的窜向树顶，有的钻进岩洞。树上的蝉鸣与河水的轰响在幽深的河谷里汇成震耳欲聋的交响曲。走进林中你就感受到了原始生态的森森神秘。在离河边不远的一个崖岭上，有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堆，土堆上放着一个半截背笼，中间还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的字已被岁月风雨侵蚀得斑驳模糊。这就是该路段最令人恐惧的地方——死人岭！

这个土堆埋的是一个死了几天无人过问的过路人。我父亲听到从金鸡口上来的人说壕沟岭路边死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父亲到这里看了这个死人，衣衫褴褛，体瘦如柴，背着一个半截背篓，没啥有用的东西 。父亲感觉得这人曝尸荒野太可怜了，做了一个简易的木板棺材，邀了几个邻居，将这个几天无人过问的死人入土为安。为了便于他的家人寻找，木牌子上写了这人的体貌特征，及带的东西。几年过去了没有人来寻。这个人是谁，是怎么死的？成了无解之谜！这个地方岭险林深，光线昏暗，路边有一道几丈深的沟，是一百多年前官兵镇压覃家耀造反时修的战壕。原来叫“壕沟岭”，自从这里埋了这个死人，人们把这个岭叫成了“死人岭”。本来这里就有些阴森可怕，又加上这个坟堆，更添几分恐惧，胆小的人，大白天都不敢从这里过。我们母子俩从这儿经过，眼睛不敢往那土堆看，身上起鸡皮疙瘩，迈着打颤的双腿匆匆走过。

再往下走，就要到闻名的险要路口——二岔口了。因有茶莲河与咸盈河在此汇合而得名。咸盈河对岸是高耸入云的大蟆岩，这边是险峻的黄虎岩；茶莲河的那一边是建始境内的跑马岭、八崖洲。大山雄岭魁伟霸气，把两条河挤得窄兮兮的，歪歪扭扭象两条激怒的巨蟒，呼啸着从山脚边奋力溜过，在这二岔口相碰，绞成一股扬长北去。这里悬崖峭壁，瀑布飞泻，雾气氤氲，河水撞击岩石的巨响如滚动的春雷，在这深山峡谷中山呼水应，感觉大地都在颤抖。人好像来到了一个惊险横生，神奇怪异的梦幻世界。

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妈住下走，通过一段沿悬崖边向下的岩路，经过几道半人高的岩礅，来到河边。一条本不宽的路，被河边一楼多深的芦茅草挤压得更窄了，尽管到了河岸边，脚踏上了松软的河沙，只听到河水的轰鸣，茂密的芦茅草挡住了视线。路边有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冷风嗖嗖，像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嘴，我不敢往里面看。穿过一段芦茅草丛，才能看到大河的真面目。河水像发狂的奔马从乱石丛中东碰西撞，汹涌的激流在石头上翻起的水花犹如千万堆白雪；对岸悬崖上瀑布高悬，像一匹巨大的白练从天而降，重重地摔在对岸边的巨石上，化为团团洁白的莲花与薄薄的轻纱，与河中激流混为一体，河谷间雾气腾腾，虹霓闪耀，水天一色，人好像置身于景象万千的仙境中。

河道弯曲起伏，一段段水急浪高，一段段宽阔平静。两河汇合处，三山矗立，河道呈“丫”字形，两窄一宽，两河汇合的激流冲刷出一百多米长的深槽，水呈墨绿色深不见底，只看到黑杠杠的一片，这里称之为“黑眼”。人们把水很深的地方叫潭，这样的深潭一个连一个。什么“锅底盔”，“黑洞”“李洞潭”“狮子岩”“杉树盔”等等。“黑眼”处在两河交汇处，是这段河最深最大的潭。河岸边长着几人才能合抱的河柳树，枝繁叶茂，高大挺拔，遮天蔽日，茂密的树林将河道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远远看去，只见树林，难见河水。这狭窄幽深的二岔口在白天都难见阳光，到处迷雾重重，幽深昏暗，水啸蝉叫，寒气袭人，使人感到神秘恐惧。如果没有大人在身边，哪敢到这里来呵！

“黑眼”潭靠岸边水浅处能看到迷人的水下世界。大量的鱼群在石缝中穿梭，大的有一尺多长，小的如绣花针，白的银光铮亮，黑的像火炭，各色各样奇形怪状；一会儿快梭如箭，一会儿慢悠悠地游荡；时而嘴啃石头上的苔藓，时而追逐斗闹；它们象一群顽童无忧无虑，安闲自得，在自己的乐园里，尽情玩耍，享受着无限快乐。看到这生机勃勃、冰清玉洁的水下景致，我忘却了恐惧，我被这奇妙的景象深深吸引。要不是妈急催着赶路，不知还要在这里看多久！

后来，多次经过这里，也慢慢熟悉了这里，恐惧心理有所减轻。但二岔口的险绝神奇令人即神往又畏惧！

（2）

后来上了学，伙伴多了，胆子也大了，有时悄悄邀几个同学偷偷跑下河去看鱼。我们统一口径、手指拉钩对天发誓，决不能让大人知晓。因为下河是件很危险的事，大人是绝不允许的。但有时出了“叛徒”告了密，免不了要遭到一顿暴打。可是神秘的河啊，总是让我们这群小娃们好奇而魂牵梦绕。大人越不让我们去，我们就越想去。有时不顾后果，悄悄溜下河去，聆听涛涛流水声，喜看千姿百态的水中游鱼，欣赏雄奇险峻的自然风光，体验新奇惬意的快感！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常跟随外公下河用网捕鱼。我的任务就是背背篓。那时的网是用自种的线麻搓成细线织成的，网脚是用密度较大的金属锡做成的，它的作用是将网沉入水中去。新织的网要用猪血浆几次，为了沥水和增加强度。网眼很大，五寸以上的鱼才能装得住。外公说打大鱼留小鱼是捕鱼的老规矩。这样的网有十多斤重，非身强力壮者不能操弄。外公是有名的捕鱼能手，他凭眼睛一看，就知道哪个地方鱼多，那里适合打网。打网一般在天快黑时，或天气突然变化时，还要天干久旱河水较浅有月光才成，一年四季适合打网的时间并不多。打网时，纲绳与手腕相连，将网边的一个网脚含在嘴里，其余部分分成两股，两手各握一股，猫着腰，轻脚细手地向水边摸去，到选定的地点后，两手向上一甩嘴里一放，网在空中展开成圆盘状，“嗖”的一声落入水中。用手拉着纲绳，只见纲绳剧烈的抖动，外公便兴奋地喊：“逮着了！”只见他慢慢地将网收拢，在水中小心翼翼地将网抱起来，急速地跑上岸。鱼在网中拼命挣扎，外公迅速将鱼取下丢到背茏里去。运气好的话，一网可以打到十多条鱼。一般打到约有五六斤鱼，就洗网上岸了。外公说捕鱼不要太贪心，一次不要打得太多了。那时，打网的人很少，除自己织的网以外没有其他捕鱼的工具，所以河里的鱼自生自长保持着繁荣昌盛。

那时，哪里有水哪里就有鱼，大水河里长大鱼，小水沟里长小鱼，水是鱼的世界。那时鱼特别多，站在水里有鱼撞腿，人们可以徒手抓鱼。鱼喜欢钻进石洞中，有时见鱼进了洞，赶紧用一只手堵住洞口，另一只手伸进洞中，手碰得鱼滑溜溜的像在化猪油坛子里，你可以抓住其中一条鱼的鳃部，慢慢地拿出来，丢到鱼篓里，又去抓第二条、第三条......这叫殴鱼。我爹是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他下河也能在浅水滩里欧几条鱼。

河里的鱼种类繁多，有可以发出小娃叫声的“娃娃鱼”（大鲵）、圆滚滚笨乎乎有硬壳的团鱼（甲鱼）；甲片银白体形粗壮的“白甲”；体形修长大个子的“鲢鱼”；长扁平脑袋，嘴两边伸出弯曲胡须的“岩巴子”；背脊长一排利齿的“脊划鱼”；体形细长头长两角的“线黄牯”；周身花纹，不怕人的“桃花斑”……河里到底有多少种鱼，谁也说不清楚。只要你的位置选得好，在深潭边缘的乱石缝中，你可以看到各种颜色，大小不一，体形怪异，戏水动作各异的鱼群。当你看到鱼儿在水中自由穿梭摆弄出千姿百态时，一定会如痴如醉流连忘返。人的身心融入水的精彩世界里，感受着鱼儿的自由与欢快。这时你心静似水、世界洁净无暇，身心进入虚空无我的悠然境界，这是大自然赐予你最高层次地精神享受！

（3）

有时，我经常跟邻居的大孩子到河里玩。他们都比我大四五岁，个个都是游泳的高手，他们在水中像鱼儿一样来去自由，我羡慕得五体投地，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游泳。大家伙们找来许多木棍，用葛藤扎成木排，让我们这些不会游泳的小家伙们坐在木排上，从浅水处慢慢推到深潭中去，我们吓得大喊大叫，他们却哈哈大笑，还故意把木排弄翻，待我们拼命挣扎快喝饱河水时捞起来。大家伙们的恶作剧，也锻炼了我们的胆量，我们坚信，他们是不会让我们在水中淹死的。经过几次惊吓，渐渐地就不怕了，开始向他们学习游泳。先学“狗刨水”；后来又学习“捺亮水”，这种动作可以在急水中划行，行动快捷；什么“踏软水”“翻肚皮”“钻氽公”等等都会了。在水中也能象鱼儿一样上下翻腾，自由快乐！那时下河玩，是我最感兴趣的事。我们一般选择在河面较宽阔水较浅的地方。神奇凶险的二岔口，那黑洞洞的“黑眼”仍是我们感到恐惧不敢游泳的地方。

渐渐长大了。读初中时，下河搞鱼成了最大的乐趣事儿。放假的时候，邀约一群同伴，借打猪草或放牛为名，下河去搞鱼。我们用石头砸水中藏有鱼的石头，随着“扑通”声响，被震晕的鱼儿翻出水面。有时在岸边采摘野核桃叶，用石头将其捣烂，在有鱼的水坑里一放，鱼就翻白了。将河边的小支流筑成一条上宽下窄的通道，在最窄的口子处置一篾篓，让鱼儿游进通道后，从上往下一赶，鱼儿顺流而下，全部进入篾篓中，一次可以搞好几斤鱼。还有人会编织一种叫“昊篓”的篾笼子，里面放上鱼喜欢吃的蚯蚓、肉皮、骨头，将篓子放在鱼多的地方，用绳子固定在石头上，鱼儿顺着孔很容易进入篓子里，由于进去的口很小，又有篾片遮挡住，只进不出。这种篾篓子，一般在傍晚放下去，第二天清晨去取，往往能捞到半篓子鱼。

每年秋季河水小的时候，修筑捞鱼的凉简。选择河里的小支流，用树枝砂石垒出一道水槽，末尾留出一个小出口，在出口处安置一蔑篓子，鱼儿顺流而下滑进篓子里，每天早上去取鱼，多的有几斤，少的也能煮几碗汤。如遇涨点水，篓子里的鱼又多又大，一次就能收获十来斤。

最好玩的是接跳鱼。上世纪六十年代，石龙寨河里修了一座电站，蓄水大坝出水口有鱼从坝脚往上飞，人们手持长把网兜，在坝口接鱼，那是个手疾眼快的活儿，出手要恰到好处，一天接几斤鱼不是难事，大坝上挺热闹，天天有人接鱼。

河里涨大水的时候，河边的人用特制的大舀子捞鱼叫“舀浑水鱼”。在河边找一个回水荡，站在石头上，用网兜在浑水里乱舀，瞎猫碰上死耗子，舀到一条两条的，会舀的高手，下一次河有几斤的收获，也有舀到几斤重的大鱼的。舀浑水鱼是个很危险的活儿，水猛浪急，搞得不好，鱼没捞着自己喂了鱼。也有舀浑水鱼被水卷走丢命的。小的时候大人不让下河，长大了舀过两次浑水鱼，一斤多两斤的样子，够全家喝一顿鱼汤。河边的人靠水吃水，涨大水就是送财喜来了，舀浑水鱼、捞浪渣柴、捡木料，河边的人家，房前屋后堆满了从河里捡来的好东西。

也有用八磅锤砸鱼的，浅水滩的岩壳里，把藏鱼的石头砸一下，鱼儿被震昏，翻着肚皮从岩孔里出来，这种方法只能搞到几两重的小鱼。此法不需要什么成本，安全可靠，有不少人在河里扛着把八磅锤砸鱼玩。

（4）

在河里玩饿了也有办法。岸边野果甚多，樱桃、枇杷、桃子、三月泡，山梨、青皮柿等等，我曾在河边找到一树至今为止感觉得最好吃的枇杷，黄橙橙的果实，老皱了皮，像蜂蜜一样的香甜。可以用火烧鱼吃，将生鱼在火炭上烧熟，将其撕开，鱼肚子里的内脏，有一层薄膜包着，拿掉后，鱼腔内很干净，这种无油无盐的烤鱼味道也不错。有人用芭蕉叶把鱼包裹，外面糊一层黄泥巴，在火里烧，这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鱼。

在河里玩的时候也出过一些惊悸之事。有一次，我正在深潭里游泳，听到岸边上的人大呼小叫，我好奇游到较浅处时，一条约两米长的蛇，从岸边正对着我的脑袋像箭一般地窜来，我来不及躲避，慌乱中伸手一抓，正好抓住了蛇的七寸，蛇拼命挣扎，嘴中伸出的红色信子，已舔到脸上，蛇的身子在我头肩手臂上乱缠。这里水深至肩，跑不动，躲不掉，岸上的伙伴拼命地喊：“甩掉! 甩掉!”我已惊恐无措，将蛇使劲捏了一把，向身后一甩，拼命往岸上奔。幸好，蛇已受到惊吓，顺势窜进对岸的草丛中去了。上岸后惊魂未定，气喘嘘嘘。伙伴们围了上来，仔细查看我的头部、肩部、手臂，还好没有哪里受伤。因为是抓住了蛇的七寸，蛇的嘴转不过弯来，无法咬着。甩掉蛇的时候，我害怕极了，生怕蛇追着咬。我暗暗庆幸，稀里糊涂一伸手就抓住了蛇的七寸，是老天爷在保护呵！这场惊吓，使我好长时间在梦里与蛇搏斗，有时被蛇咬得呼天喊地，惊醒后，全身大汗淋漓，惊恐不已。从此谈蛇色变。伙伴们那里知道呵，还称赞我是“天胆”。其实抓蛇是人在危急时的应激反应。当时怎么敢对蛇下手，现在都想不清楚。抓住蛇的那种奇异的感觉，记忆犹新：冰凉的蛇像一根烂掉皮的木棍，粗糙而有劲道。握在手里，觉得有一种剧烈颤抖而使手指发麻的感觉。缠绕手臂和脖颈时像一条粗葛藤，在皮肉上蹭来蹭去，使人产生一种无法描述，难以言状的奇特感觉。因为极度恐惧，蛇长得怎样，是不是有毒蛇都没有看清楚。事情过了几十年了，现在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伙伴们在河边草丛中玩，有时突然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皮肤潮红、起一层疙瘩、像蜂蛰的一样疼痛难忍。原来，河边长有一种叫“霍蔴物”的植物，茎秆叶上长满了像针一样的白色小刺。接触皮肤，像蜂蜇一样火烧火燎的痛。以后再在草丛里玩，得先要仔细看看，生怕再碰到这种毒草。

有一次，伙伴们在石头孔里中抓鱼玩，一个伙伴高兴地喊起来，“来看呵，我逮到一条大鱼！”大家围过去看，一手从石孔中拉出来，是一条一米多长像秤杆一样的水蛇，大家“哎呀”一声吓得四处逃窜。此后我再也不敢在石孔中抓鱼了。

神奇的咸盈河啊，给了我儿时多少甜美有趣的故事。她以原生态的浓墨绘画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同一部经典的老电影，百看不厌，回味无穷。我感谢大自然的恩赐！

（5）

不知是什么时侯起，兴起毁林种粮的热潮。一片片原始森林被砍倒，不知多少年老祖宗留下的绿色树林，被付之一炬。河边许多地方的树木被砍倒，一把火烧得石裂土焦。深藏在密林中的河床袒胸露肚。多少原始森林在刀耕火种中消失。河里的神秘感渐渐消退。河里的鱼儿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鱼儿的大劫难渐渐来临！

那时，生产队都烧有石灰，石灰本来是用来消毒做肥料用的，人们尝试着用石灰毒鱼。在夏季天旱水浅时，将上千斤的石灰往水里一投，河水立即成为乳白色，被石灰毒中的鱼向水面上乱跳乱窜，人们用舀子（捞鱼用的网兜）将其兜住。手脚灵便的人舀鱼多，笨脚笨手的人，在岸边检死了的小鱼。放药一次，多的几十斤，少的也有五六斤。石灰毒鱼、大鱼在劫难逃，部分水边的小鱼有幸逃生。石灰的有效距离只有一两千米，对鱼的杀伤很有限。

有人用茶枯（油茶籽打油剩下的渣）、苦楝子毒鱼，这些东西对鱼是一种麻痹作用，药力一过，没逮着的鱼可以缓过来。

后来，出现一种叫“鱼藤精”的药水，原本是消灭庄稼害虫的农药，人们却将它用来毒鱼。这种药毒性大，在水里作用时间长，有效行程远，能将大鱼小鱼统统毒死。开始放鱼藤精毒死的鱼太多，人们只检半斤以上的鱼，河边住的人，往返往家里送鱼，笨脚笨手的妇女儿童，也能在河边捡半背。小鱼无人要，每放一次鱼藤精，没捡完的死鱼腐烂使河水臭气熏天，半个月后才渐渐消去。那些时候人们以捞到大鱼为荣，有一个姓甄的人，一次就捞到五斤以上的大鱼五条，放在脚盆里像五头小白猪，大家很羡慕。有的抢到十几斤的大“白甲”，装在背笼里有一大截露在外面，引得大伙投去羡慕的目光。河边的人家搞的鱼太多，用大晒席晒鱼，有的人家存有几十斤上百斤干鱼。用鱼打牙祭、送礼、卖钱。河边的人吃鱼都吃腻了。鱼多的时候我上学带炕焦了的鱼当中饭吃。

在河里捞鱼，见者有份，不管是谁放的药水，搞到鱼都是自己的，这叫“抢白捞”。抢白捞无本得利，于是人们挖空心思，打听信息，刺探情报，谁人手中有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放药。有人在河边的隐蔽处埋伏，一守几天，一旦有人放药，从石头后、草丛中杀出千军万马，象打仗一样，拥向起鱼的地方。放药的人与“抢白捞”的人斗智斗勇，有时在出人意料的半夜三更放药，有时声东击西，使抢“白捞”的人忙得团团转。有一次听说有人要在“木子树拐”放药，我们生产队有几十人在蓝树坡秘密蹲守，第一夜没动静，第二夜半夜，一行人打着手电火把，正准备放药，大家兴奋不已，有一个人忍不住喊了一声，放药人听到了喊声，立即终止放药行动，使大家白守两夜，这泄密的家伙被大家骂得狗血喷头。

鱼藤精的问世，给鱼类带来了灭顶之灾。没多少年，河里的鱼明显减少，几斤重的鱼已不见了，有些鱼已绝迹了。

1974年我在石龙小学教书，放学后也下河打几网鱼解善生活，两三个钟头能打到一两斤鱼，感觉河里的鱼少了许多。有一次，打完网准备洗网回家，在岸边脚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打开手电一看，是一个约七八斤重的团鱼，真是时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一脚正好踩到团鱼背上。这次别的鱼没打到几条，收手的时候逮到一个大团鱼（那时没有动物保护法）。

石龙九队河边有一所点校（一个老师的学校），张玉清老师在那教书，他告诉我，河里鱼多的时候，烧着锅去河里打一网，就有了下饭的菜。几年之后，鱼少了许多，搞鱼越来越难了，鱼藤精的出现加速了鱼儿消失的速度。

1977年我师范毕业，又到这里教书，下河打网，打到鱼已经很少了，打空手的时候多了，以后也懒得下河了。大白甲、甲鱼、娃娃鱼已经销声匿迹了。

除了用药毒鱼，还有人用炸药炸鱼，用网子卡鱼，用打鱼机电鱼。人们想尽各种办法，疯狂杀戮，奔腾的河水已成为鱼儿的地狱。到八十年代，河里的鱼类已凤毛麟角寥寥无几，大河的繁荣昌盛，已成为远去的记忆。

（6）

在以粮为纲的年代，毁林开荒，原始生态遭到严重破坏。特别是刀耕火种对森林是一种毁灭性地摧残。放倒一片树林，一把火烧得寸草不留，利用原始森林千百年的腐质做养分，最多能种两到三年。老家前面的原始森林不知花了多少人工砍倒，七八十度的陡坡，石多土少，根本不适合于种植庄稼，可是硬要干出杀鸡取蛋，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来。那时，老家周围长满了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几十米高的大松树。一根树可以解出几十丈板子。在大跃进年代，被全部砍倒。堆在山上几年无人过问，最后烂得只剩下富含松油的树芯，人们用树芯用来取暖照亮，都用了好多年。八零后的人，没人见过这样大的松树。如果能留几棵的话，那一定是最吸引眼球的景观。我到过一些有名的旅游景点，还没有见过这样高大的松树。我为毁掉的森林惋惜！为人们的愚蠢无知而遗憾！由于毁林开荒，地皮裸露，保水能力下降，河里的水猛涨猛消，鱼儿的家园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使用了现代化的捕鱼工具，哪里有鱼，哪里就有人会为获得它们想方设法。鱼少了，鱼的价格就高了，清水河里的鲜鱼卖到十几元一斤。广告词里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就因为鱼能吃能卖钱，鱼绝灭的时间就更近。听老家人说，前面的那条河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鱼了。鱼有水得以生存，水有鱼而有灵气，老家门前那条碧波荡漾生气盎然的河就这样消失了，令人痛心至极。

两千年后的某个寒假，在老家过年。因为有时间，便带着家人专程到河里去玩。我从七十年代末调到外地工作，一直没有时间到这里来，这次到此寻访少儿时的足迹，要好好看看令儿时神牵梦绕、美丽神奇的二岔口，不免有几分兴奋和激动。出家门两百多米就可以看到一条宽阔的巴鹤公路，由南向北，公路与河基本平行。河面上到处是白晃晃的石头，波涛翻滚的大河已经成了一条小溪沟，浑浊的水有气无力地缓缓流淌着。二岔口的悬崖已被削平，一座高大的石桥把鹤峰和建始连成一体。桥头修了许多房子，竹木检查站、小商店与众多住房已勾画出小集镇的样子。桥上车来人往，人声鼎沸。这里已经是山低头、水让路、树木光、鱼无影、人兴旺的地方。黑杠杠的“黑眼”潭不见了，河边的绿色植被变成白色砂石，宽大的瀑布不见了踪迹，路边那个冒着寒风的黑洞已被桥墩踩在脚底下，生机盎然的水中世界，已荡然无存。少儿时的人间仙境已成为灰色满目的石头世界。莫说摸到鱼，连小鱼花儿都见不着。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潭已被沙石填平，连能够游泳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公路、大桥、热闹的场面，丝毫没有提起我的兴趣，却深深为失去的翠山秀水而心痛。如果能在原生态之上，叠加上公路桥梁，那是多么美妙的风水宝地啊！可残酷的现实，是没有如果的！

老家人介绍，那条大河变得喜怒无常，下大雨时，河道上翻滚的波浪，黄中带黑，大量的泥土与水合成粘稠的泥浆，肥沃的泥土随着大水一泻千里。雨一停，大水很快退去，河床上留下垒垒乱石和垃圾。人们把青山变成秃岭；把清清的河流变为脏兮兮的臭水沟；把蔚蓝的天空变为雾霾浑浊的世界。人们对动植物疯狂的摧残，造下无边恶业。水土流失，气候异常，怪病百出，见证了因果报应的真实！人们在毁灭自然的同时，也在毁灭自己！破坏环境的代价实在太大了，近些年人们才意识到环境的重要，要恢复到原样，需要付出几代人的巨大努力！

（7）

值得庆幸的是党的十八大明确提出并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大力修复生态环境，提出“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可持续发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已深入人心。前几年回老家，看到的生态恢复有了令人欣喜的局面，生态环境得到了明显改善。往年的秃山逐渐披上绿装，水变得清澈了。县城溇水河的鱼群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退耕还林，植树造林，垃圾处理、污染治理大见成效。大片荒地已经绿树成林，青峰翠岭，蓝天白云，碧湖淼河的美丽风光正在形成。老家鹤峰县的森林覆盖率达到83%，绿色发展已给鹤峰经济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老家周围许多不适合耕种的地都栽上了树，十几年过去了，已成了茂密的树林。遍山遍岭的有机茶，使老家石龙寨成了翠波荡漾的茶海。家家户户屋宇敞亮，干净整洁，房前屋后，瓜果满园，草美花艳，绿树成荫，道路通畅。以生态农业建设为底色的新农村的水墨丹青展现在人们眼前。

以前公路修到哪里，树木就光到哪里。修公路的土石方往下一掀，路下的植被全砸光，石头滚落在河沟里，公路以下一片狼藉。路是通了，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我前年回老家去，恰遇巴鹤公路升级改造，挖出的土石方不准随便倾倒，用车拉倒指定的地方，虽然施工成本增大了，公路沿线的植被得到了很好地保护。

现在民户的生活垃圾有车收取，村民把垃圾装在袋子里，收垃圾的车播放着特有的歌曲，村民只要听到歌曲，就把垃圾送到上车点。乡里有了垃圾处理场，农村的环境卫生搞得跟城里一样。

许多村民注重家居周边的美化绿化，栽花种树，培育盆景和名贵花木。人们珍重自然，关注环保、欣赏美、创造美，生态文明建设取得阶段性成果。建设美丽乡村已初见成效。

更令人欣喜的是党和国家出台重大决策，中华民族发展史上一项前无古人的伟大创举——长江“十年禁渔”全面启动：2021年1月1日0时至2030年12月31日24时，长江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期间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的生产性捕捞。

“十年禁渔”是保护长江母亲河的历史性标志性工程。长江是长江鱼类以及中华鲟、江豚等国家重点保护水生野生动物重要的索饵场、繁育场、栖息地和洄游通道。全面营造“水上不捕、市场不卖、餐馆不做、群众不吃”的氛围。如果能落实好十年禁渔，并持续坚持多个十年禁渔，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那些濒临灭绝的水生动物会得到生息发展，老家前面那条河一定会重现蓬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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