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记

静夜雨荷

拔牙记

文字：静夜雨荷

写于：2021年11月17日

牙疼，疼醒了，看表，夜里三点。已经两天了，牙一直在疼，我没当回事儿，觉得扛扛就过去了，没想这疼还挺顽固，迟迟不走，竟从梦里把我给疼醒了。

起床，穿衣，托着下巴，在抽屉里翻找止疼药，没有。心里急，后槽牙就疼得更厉害了。我在屋里转圈，不知走了多少圈，都有些喘了，坐下歇会儿，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下汗，不知是身体虚了，还是牙疼折腾的，我突然想起以前生产队上那头大灰驴，他整天拉着大石碾子磨，也没见人家头上冒汗，人啊，真是太娇气，就差鞭子抽，等挨上了鞭子，干啥也不觉得累了。

就这样，慢慢挨到天亮，在医院挂了牙科。大夫让我躺在牙床上，两只手撕扯着乳胶手套，一股胶皮味道钻进我的鼻眼，我想，到了这儿，我就得救了。

大夫扒开我的嘴，动作有些粗，好像在翻腾垃圾箱。

“啪”的一声，大夫把悬在我头顶上的那盏灯关掉，然后努力脱下手套，那使劲样子像是在手上剥皮。他用脚一蹬，屁股底下的滑轮小凳便滚到桌子旁，他双手在计算机键盘上，敲敲打打，嘴里轻松地说了句，“牙保不住了，得拔掉。”

有这么严重吗？我低声嘟囔一句。大夫没转头，就回了我，“不拔，就那么带着，这份儿疼，你受得了吗？”

我想起了江姐，钉竹签要比牙痛疼上好几倍，可我不是江姐啊。

我点头同意了。于是，我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噔噔”下楼，在机器上把钱付了。

我慢慢地上楼，脑袋里突然想起大象，我要是大象，你把我的两颗牙拔去也行。

麻药打在我的牙床上，等它慢慢起效。我随便问大夫，种棵牙要多少钱，是不是现在便宜了。大夫说，大约一万块吧。我还想说能不能便宜些，比如打个七、八折，我把我的旧牙给你们，就像在4S店买车一样。我犹豫下，没敢说，害怕大夫不识逗，待会儿拔牙时狠狠整我一下。

麻药劲上来了。大夫重新扒开我的嘴，钳子夹住我的那颗牙，使劲向外扯。大夫身材魁梧，手劲不小，估计健身房没少去。

牙根扎得很深，五十多年了，怎么也像颗树了。

大夫欠了欠身子，身体离开了座位，整个人都悬了起来，大夫要发力了。

我的牙也太顽固了，它不想走，它明白如果走了，就没地方吃香喝辣了。再说，我也舍不得它走，这五、六十年，它天天跟着我，我也宠它，有啥好吃的，都让它尝第一口。

大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钳子放在左手上，抽出右手在空中甩了一下，我知道刚才他用劲过猛，手腕子酸了。大夫要养精蓄锐，他大吸一口气，等沉到丹田后，再发起总攻。

大夫手中的钳子，在我的口中左右摇撼，我觉得八六年唐山大地震也不过如此。牙还是不愿意走，我的牙床死死地抱着那颗牙，就像母亲紧紧地拽着自己的孩子。

大夫急了，大口喘着粗气。

我感觉对不起大夫，就因为我这颗犟驴似的牙，大夫中午在食堂里会多花上些钱买上一个大馒头。

大夫仍在努力地拔着我这颗牙，汗从额头上流下来，聚光灯照得颗颗汗珠泛着七彩光芒。我不好意思起来，这颗牙让大夫受累了。大夫尴尬地一笑，“我再使点劲，刚才弄疼你了吧？”我受感动了，这个时候您还想着我的感受，我想说声谢谢，但嘴张得老大，不方便，就只好在心里默默谢过了。

大夫的一条腿蹬在牙床的横杠上，“决战”的时刻到了。

我闭上眼，过了片刻，觉得脑袋一震，听见“当啷”一声清脆的声音，牙就落在搪瓷托盘上。我知道我的牙走了，“骨”和“肉”分离了。

大夫长出了一口气，面露悦色，像是将军打了胜仗。

我没有看到我的那颗牙，这个世上比刚硬的话，钻石若不愿意当老大，那我的这颗牙就理所应当了。我用清水漱我的口腔，舌头触碰到我的右边牙床，感觉空荡荡的，右排牙齿有个巨大的缺位，那颗牙，刚才还在，现在它就没了。

大夫卷了个棉团，塞进那空荡荡的黑洞里，让我咬住。大夫嘱咐我半小时后可以把棉团吐出来，说是怕我的牙床流血。

我紧紧地咬住棉团，我倒不是怕流血，我怕我流泪。这么多年，这些牙跟着我，吃过苦，也吃过甜，现在它们却一个个地离我而去，是它们开始嫌弃我老了吗？我有些难过，外带一丝伤感。

我起身离开了诊室，大夫还嘱咐要我多咬棉团一会儿，他害怕时间短，牙床会流血。其实大夫想错了，我真的不怕流血，我就怕流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