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的距离

野渡无人

<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父亲养成了一个人静静地看地图的习惯,一个人在灯下,戴着度数不算高的老花镜,默默地念叨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地名。</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因为工作的原因,几乎每年都有去外地学习的机会,而每次我都是提前告诉父亲我的目的地,白天里忙忙碌碌的父亲,在夜色降临之后,将屋内所有的灯光打开,父亲浑浊的眼光那一刻发着光亮,细细地在地图上找到我要出发的地方,用铅笔在上面坐着标注,那一刻,父亲平静又安详。</p><p class="ql-block"> 去年冬天,听说我外出到广州和深圳学习,从来没去过南方的父亲,兴冲冲地在地图上找到广州和深圳的位置,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晚上的时候,父亲关注着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打电话告诉我:“广州那边30多度啊,记得带几件夏天的衣服,你怕热。”那一刻,心里涌起一股热潮。当我从深圳回来的时候,父亲一个劲问着那边的的情况:那边是不是很热啊?能不能吃得惯南方的饭菜啊?……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应接不暇,我甚至为父亲有那么多的问题而不耐烦,“哼哈”应付着,父亲还是不停地问这问那,满脸的兴奋。从深圳回来不几天,我又去了一趟贵州黔西南自治州州府兴义市,那是一个极其偏远的地方,但也是汇集了布依族、苗族等多个民族的地区,亚热带气候带来的旖旎风光和美好的风土人情,空气里都是弥散着从未有过的透彻和清新。还用着老年手机的父亲,不知道在哪里查阅的资料,竟然在我回来之后如数家珍,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细细道来,还知道黔西南的万峰林等著名景点。中国地图上遥远的贵州省和云南省交界处,父亲用心圈出的“兴义市”三个字清晰醒目。</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时候,一个同事送给我一幅滨州市地图,当我拿回家的时候,年老的父亲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自己踩着凳子,极其小心熨帖地把地图贴在醒目的位置,从此,父亲又多了一项爱好,在地图上细细研究每一个他曾经走过的地方。每周六回家的时候,父亲都是不厌其烦地问我走的那条路,然后告诉我走哪条路最近最安全。父亲甚至计算着我到家的时间,每次回去的时候,父亲都是故作悠闲似的在村里的街道上和别人说着话,然后又故作悠闲地跟着我回家。其实我知道,那是父亲在等着我回家,尽管我已经尽可能把回家的频率增多,但父亲每次还是充满了期待,一样的,要么在街上等着我,实在太忙了,就会把钥匙放在门口的一个角落了,打电话嘱咐我,水烧好了,自己喝就行了,就像小时候一样,父亲甚至比那时候更加小心翼翼地嘱咐着我。偶尔地因为工作繁忙,没有能在周六按时回家,父亲总是若无其事地给我打电话:“没事啊,就是问问你上班了吗,挂了吧。”那一刻,总是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p><p class="ql-block"> 年过七十的父亲,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十几岁的时候跟着别人去过淄博,至今说起那时候推着小车去淄博推煤的情景,父亲依然满脸放光、自豪满满,没有丝毫的无奈和沮丧。几年以前,我心血来潮,曾经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带着父亲去一趟北京,去看看他经常念叨的天安门和故宫,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自己去过北京无数次,却始终没有满足父亲的愿望。今年上半年,在北京学习了半月回来,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问这问那,那时候,我心里充满了愧疚之情,或许父亲已经忘记了我所做的承诺,但是我知道,是时候该带着他出去一趟了,趁着父亲身体还硬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算是对父亲最好的承诺吧。</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仅仅带父亲去过一个地方,还是五年前在侄女去齐鲁师范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在农村里待了一辈子的父亲,在洋溢着蓬勃朝气的校园里异常兴奋,一下子仿佛年轻了许多。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一趟章丘的一处风景区—朱家裕,也就是电视连续剧《闯关东》的拍摄地,那也是父亲极其喜欢的一部电视剧。朱家裕旖旎的自然风光和透着古老历史的街巷,还有一些历史感的老物件,都让父亲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至今,父亲还会在地图上找到朱家裕的位置,默默念叨着那趟极其简约的旅程。</p><p class="ql-block"> 尽管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依然会关心着国家大事,依然会在追剧的过程里长吁短叹。前段时间的《红旗渠》一播出,就深深吸引了父亲的心,“林县”这个名字也镌刻在他脑海里,地图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这个地方,让父亲纠结了很久,知道我告诉他:林县现在改名林州市了,父亲才恍然大悟,然后在地图上重重地把林州市圈出来。当我们至今还感叹,长达一千多里的红旗渠是如何凭着肩挑担扛修出来的时候,父亲却是一脸淡然,讲起他们这一代人在挖掘徒骇河和漳卫新河的时候,在冰冻三尺的河道里战天斗地的场景,父亲依然倍感自豪,甚至对现在机械化清理河道表现出了不懈,我知道,“人定胜天”这句话,已经深深镌刻在父亲这一代人的灵魂里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牵挂着我,牵挂着他的孙女们。在我女儿出国留学的一年里,几乎我每一次回家,父亲都会问起有没有视频啊,有没有在那边生活的不习惯啊?只可惜我没有买一张世界地图给他,至今他也不知道英国的谢菲尔德究竟在地图上哪个位置。只是春节的时候,当女儿从遥远的异国他乡视频和父亲拜年的时候,父亲才彻底放下了心。当我的侄女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里一个偏远的乡镇小学的时候,父亲又多了一份牵挂,他的地图上又多了一个圈圈点点的地名。</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地图上标注了我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每当我出门在外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闪现着父亲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戴着老花镜的父亲,仔细地在地图上追随着我出发的地方,然后一笔一笔圈出对我的牵挂和思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