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初,农村中小学普遍使用的校铃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圆形的钢板,用小铁锤敲击出声,工艺比较简陋;另一种是生铁铸就的小铁钟,中间吊着一颗铁球,下缀一圈铁环,拉起铁环带动铁球撞击钟壁发出声音,比钢板美观。校铃大都用铁丝悬挂在靠近教师宿舍走廊边的屋檐下。敲击校铃,距近听之,清脆洪亮,催人奋进;隔远听之,余音袅袅,心旷神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老家附近的水田坪,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建起了一所初级中学。正对东面的是上下两层土木结构的教师宿舍楼。左右两边各一排房,也是土木结构。左边靠北,是学生宿舍;右边靠南,是教室,中间隔着大操场遥相呼应。三栋房呈品字形分布,当地人形象地称这种半包围结构为“撮箕口”,是当时农村比较常见的校园布局。</p><p class="ql-block"> 因为距离中学不远,我没上学之前,就已经习惯了学校的铃声。爷爷是生产队长,贫穷让他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块手表。但隔学校近,托校铃的福,沾校铃的光,爷爷总能够按时起床,按时吆喝一个生产队的劳动力上工、收工。遇到雨天生产队的不上工,我就可以看见爷爷搬一把小椅子靠大门坐着,燃一锅旱烟美美的一边吸,一边侧耳倾听学校那边的动静。听上一会儿他就笑眯眯地自言自语:嗯,伢儿们下课了……然后起身到屋里忙一阵杂活,再出来靠大门坐坐,又笑眯眯地自言自语:嗯,伢儿们要吃中饭了,我也克嘎(架)火弄两颗饭吃哈子哒来打几双草还(鞋)……</p> <p class="ql-block"> 耳濡久了,我还没读书就听懂了铃声发送的指令。那时候我天真地认为,学校打铃的老师也和当生产队长的爷爷一样是“干部”,那个铃只允许干部一个人打,因为每天响铃都那么准时,几乎没有出过差错。直到后来我上学了才发现,打铃是由每天值勤的老师负责的。老师不仅比敲着薅锄扯着嗓子喊上工的爷爷会玩,也比手搭凉篷看太阳审时间的爷爷玩得更屌。老师在敲击校铃之前,总要习惯地抬起左手,露出套在腕上的金晃晃的手表看一下。有时我明明发现他已经看过手表了,右手也揪住校铃上的铁环了,可他偏偏还要等那么一会儿才肯摆动铁环打铃。后来我才弄清楚是时间还差几十秒甚至分把钟。老师在变相地戏弄我们,难怪我们每天被老师耍得团团转!</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每天听惯了水田坪中学的铃声,铃打得是好是歹,我竟然有了一套评判标准。我和爷爷还专门讨论过学校老师谁的铃打得好听,谁的铃打得差劲儿。我总认为星期一值勤的老师铃打得最好:上课铃总是先有节奏地敲三下:当,当,当。中间两次停顿间距完美等长,稍等五秒钟左右再连续三次敲响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下课铃总是有节奏有间隔的当当,当当,当当;课间操集合铃则是比较急促的当当当当当;就寝铃相对有条不紊,间距稍长,是当,当,当,当,当,响五声之后停顿五秒钟左右,再当,当,当,当,当继续响五声,之后再没有了动静;起床铃则是以当当,当当当的方式反复三到四遍,估计是在催促想睡懒觉的学生赶快起床吧!</p><p class="ql-block"> 我总认为星期六值勤的那位老师铃打得牛头不对马嘴。怎么听都觉得他上课铃打得像下课铃;下课铃又打得像集合铃。我曾经洋洋自得摇头晃脑地骑在爷爷的胯子上吹抛(吹牛):哼!我克打铃克比列个老师还很(行)些!爷爷听了总是点着我的脑门笑着挖苦我:嘿!你呀,恐怕还奈不活(奈何不了)吧!你敢打铃啦?我估计不大很是(不大行)哦!打铃的都是戴顶子的(中举的人)。格杂活儿的(哎呀)你妈子浆(奶水)就没干,醒得(晓得)个屁!扎把长(五寸长)一点子,讲个什么狠气,嗯?将而只(只知道)像个得眼子(显摆的人),奓起个嘴张视望长(目空一切)地望天打胡喊(胡说八道)!听话点,往后克(以后)在学堂里多喝点墨水哒,克打个铃估计才有滴嘎儿谱儿(点点希望)!</p><p class="ql-block"> 不过还好,听说爷爷后来找机会转到学校里侧面打听过老师,结果不出所料。星期一值勤的是中学校长,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就连打铃也是循规蹈矩有板有眼的;而星期六值勤的是个师范毕业刚不久的青年教师,刚刚在公社粮管所处了一个女朋友,每周六急着放假,急着约会,打铃心不在焉,于是好端端的铃声在他老先生手里就打成了一爬乎、稀巴烂……</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率开始下降,学生数自然减少。八十年代末,农村实行村办教学点,联村办完全小学,乡镇办初级中学,县办高中。我附近的水田坪中学也摇身一变成了中心小学。之后跟着“普六”、“普九”(普及六年及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开展得轰轰烈烈。过去的村级教学点不再保留,全部集中到中心小学;中心小学昔日的土坯房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巍巍的教学楼,硬化的运动场,标准化的试验室;院墙和铁门开始封闭了过去终日敞开的校园……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曾经熟悉的打铃终究被电铃取代,时间上虽然掌握更准确,但声音却变得单调起来。</p><p class="ql-block"> 进入二十一世纪,进城务工人员不断增加,乡村小学生源不断锐减,学校班级规模越来越萎缩。在苦苦支撑了几年之后,乡村中心小学也全部合并到乡镇。小学不再设学前班,就连幼儿园也全部办到了镇上。昔日热闹的欢笑声,琅琅的书声,悠扬的铃声开始慢慢在山旮旯消失……或许只在每周放假的时间,那些开着车坐着车匆匆忙忙赶到乡镇接学生的家长才有机会偶尔听到一两次铃声;或许对其他人而言,老式校铃已经成为难得一见的古董,铃声已经成为山旮旯能有几回闻的“天籁之音”……</p> <p class="ql-block"> 个人认为:沸腾的校园是一个地方热闹兴旺的乐土,悠扬的铃声则是一个地方连绵不绝的号角。学校本应该是一片净土,但绝不应该是一片静土。千百年来我们追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千百年来我们同样更追求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p><p class="ql-block"> 记住乡愁,乡愁难守!为了生计,我们还得咬牙前行!在城市滚滚的红尘中我们感叹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人满为患,何曾感慨过乡村已然是人去楼空,人烟稀少,乡愁难存?城市之夜,万家灯火,机器轰鸣,热闹非凡;山旮旯里,松间月照,偶尔几声蛙鸣,更显孤寂和冷清……</p><p class="ql-block"> 乡村校铃,历经了大千世界的风雨沧桑和蹉跎岁月;悠悠铃声,迎送了无数莘莘学子的朝花夕拾,寒来暑往。如今的山旮旯,清脆的钟声渐远渐止,悦耳的校铃渐难听闻。灯下重温,往事如烟缭绕心头,百转千回魂牵梦萦。辗转反侧怅望月明,平添许多新愁,个中五味杂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