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一眼便能明白爱

他乡故知

　　接连打了几个寒颤，何阳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恍恍惚惚似曾还在梦中，已记不清是怎么来到这个山半腰的窝棚里。寒冬腊月，何阳穿着一身破旧的绒裤绒衣，就那样斜倚在草垛旁，一堆麦秸覆盖在身上。摸了摸脸，泪水已干，皮肤紧的有些痒。

＂吱吱，吱…咕咕…吱吱＂，隐约好象有鸟类的哀鸣，在这寒冬的夜里显得更加悲凄，何阳坐起身，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羽信鸽，浑身颤抖着蜷缩在墙角。捧在手里，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掌心，鸽子的脚上戴着信鸽协会的标志，一只翅膀耷拉着，好象被枪打折了。好可怜啊，幸好伤势不太重，何阳双手合十，祈祷它顽强的活着，让这弱小的生命伴他走出寒夜。

依稀还记得是大二上学期，学校组织排球比赛，作为体育系排球专业的一员，何阳受聘担任了物理系女排的教练。初到训练场，队员们逐一自我介绍。＂我叫山莺，来自蒙山深处，以前基础不好，教练多指导…＂，这位头扎马尾辫、皮肤黝黑的姑娘，浑身透着健康的美，说话也象山枣那样嘣嘣脆。由于家是邻县，风俗习惯相通，所以何阳和山莺的共同话题颇多。一个愿学，一个愿教，业余时间他还经常给她开个＂小灶＂，一来二去，逐渐熟悉起来。何阳总感觉到山莺有事无事想和他在一起，在一起时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日子久了，队员们似乎都看出了些＂猫腻＂，＂教练，山莺的情书可是收了一迭了，你再不下手，恐怕来不及了…＂，有队员半开玩笑的提醒何阳，每当这时，他总是傻傻一笑，不敢往那方面多想，总感觉自己家徒四壁，人长得也一般，不会有福气娶这样的姑娘。可幸福总是来的那么突然，排球比赛结束的那个晚上，山莺红着脸，悄悄塞给何阳一个精美的公文包，满脸羞涩的跑掉了。走到路灯下，何阳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公文包，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副毛线编织的手套。＂我住沂河头，君住沂河尾，日夜思念君，盼与君牵手……＂。读着这封尚存体香的情书，看着山莺亲手编织的手套，还有手套上爱神丘比特的图案，幸福的热流涌上了何阳的心头。那晚，他失眠了，满脑子都是山莺，甚至憧憬着和她相伴人生，直到白头……

往后的日子里，两人揭开了相约的序幕。经常一起漫步校园，一起郊游登高，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欢乐一起闹，在那青春飞扬的日子里，尽情挥洒着爱情的甜蜜。她说她喜欢他身穿旧运动装，抱着吉他倚在白桦树上边弹边唱的情调，喜欢他叼着烟卷，眉头紧蹙，舞文弄墨的深沉。他也喜欢她外强内秀、刚柔并济的坚韧，喜欢她体贴大方、善解人意的质朴。尽管那时大学生守则规定不准谈恋爱，但他们的恋情已成为校园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转眼之间，临近毕业了，那时专科学校都是定向招生，定向分配，哪里考来原则上分配要回到哪里。毕业是道坎，许多有情人只能劳燕分飞，天各一方。这时何阳的母亲捎信来，说他也老大不小了，二姨夫所在企业老板的姪女当保管，人也长得好，抽空来家相个亲看看。鬼使神差，那个周末何阳欺骗了山莺，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心想，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对个象，看不上呢，权当没有这回事，要是有意呢，毕业以后再作打算。没成想在县城的媒人家，还没吃完饭何阳就后悔了。对面的妮子不但学问比山莺差很多，就是长相和气质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纸里包不住火，还没回到学校，何阳回家相亲的事就被同学老乡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山莺的耳朵里。

　　当何阳忐忑不安的见到山莺时，她却显得异常平静。＂本打算托关系毕业后分到你那里，既然心不在我这里了，我不强求，拿爱情当儿戏的人太让我失望了……＂。她把他推出宿舍，＂呯＂的关上门，任凭怎么敲打也无济于事。后悔、懊恼、苦闷、失落、羞愧…让何阳几近崩溃。他知道，一切都是他的错。往后的几天早上和黄昏，何阳都斜背着吉他，在莺宿舍外面的花坛上坐着，边弹边唱着那首《除了你》。＂如果第一眼我便明白爱情，我也不会轻易做出分手的决定…告诉我，是不是已无法挽回，告诉我，是不是已不能改变…＂。塔松掩映，枫叶飘零，伴着何阳沙哑的歌声，一时成为校园里的一道风景。

没有了莺，何阳整天唉声叹气，大口大口的抽着烟，觉得失去了活着的意义。那天晚上，他在教室里写好了遗书，回宿舍后放在了枕头下。第二天早上，他告诉舍长要去远行，让舍长把他的行李转交给家里。舍长大惊失色，翻箱倒柜找到遗书后，知道了何阳要去学校后面的火车站卧轨自杀的消息。

何阳出走的消息惊动了班主任和系领导，虽然不好声张，私底下也组织大批同学到火车站去寻找他。舍友们对他更是关心，通过多种渠道做莺的工作，甚至拿着他写的遗书给她看，请求她的谅解。老师们也在暗中帮助何阳摆脱窘境。其实，走到火车站的那一刻，何阳就已犹豫了，面对着一列列飞驰而来的火车，他真的没有一死了之的勇气，不想失去父母、亲人，老师、同学，眷恋着这个世界，更多的是，他还牵挂着莺……于是，何阳漫无目的的在山坡上踯躅，寒风凛冽，清洗着他满是污渍的灵魂，荆棘遍布，划伤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这份圣洁的爱情。不知过了多久，他跌跌撞撞的摔倒在看山的窝棚里……

天亮时，何阳怀揣着那只断了羽翼的鸽子返回到学校。他告诉我们，这鸽子是和他同命相怜的朋友，大家都要好好善待它。舍友们也都告诫他要接受教训，象信鸽那样忠贞不渝，珍惜爱情。

在大家的努力下，莺已原谅了何阳，也在急切的打听他的消息。何阳闻讯后，抓起吉他又来到莺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如果这一生，我只能恋爱一次，你就是我毫不犹豫的选择…除了你，我不会再恋爱…＂。他流着泪，一遍遍的唱着，全然不顾同学们的说笑，直到莺走出宿舍，两人抱头痛哭，重归于好。

在舍友们的悉心照料下，那羽信鸽不久伤势便痊愈了，重返蓝天的时候，在操场的上空盘旋了三圈，又回到我们宿舍的窗台上迟迟不肯离去，很显然，它是用这种方式向大家表示不舍和深深的谢意。

毕业时，莺由于学业成绩优异，取得了参加市直分配的资格，选择到了何阳老家所在的一所中专学校工作，就在那年春节，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们还一起送去了真诚的祝福。相濡以沫三十年，尽管条件艰苦，但他们一直生活的浪漫幸福。去年，他们又有了第三代，整天含饴弄孙，更觉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