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母亲的车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李秀瑜/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去世30年了,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于我的眼前。往事如烟,这些年我想在如烟的往事里寻找可以作文的事情写一写,以慰藉我对母亲的思念。可我的母亲平淡一生,太普通了,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她与普天下的母亲一样,生活勤劳俭朴、工作认真负责,心地善良、待人和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所不同的是我的母亲腿有残疾,行走困难。那是在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年代,母亲所在的工厂新进了一批设备,机床运到厂里后,需人力搬运至车间机床的工位上固定。转运时厂里男工不足需女工协助,母亲自告奋勇地加入其中。可就在抬杠起步的瞬间,机床的重力导致她双腿股骨头挫伤,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所限,没能痊愈。由此,股骨疼痛折磨着、伴随着母亲的后半生,64岁便过早地离开了我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兰草》中国画 作者 卢德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前不久,我在家中整理杂物时,无意中翻到了一把白锋钢制的金石篆刻刀。我把玩端详,锋利的刀锋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母亲生前在工厂从事的工作是车工。当年中国的机械工业没有现代的加工中心和数控机床,国内机械制造加工部件的精加工主要靠车钳洗刨,普通车床承担着精密加工的主要部分。所以,车工的核心技术就是车刀的磨制和运用。在火花飞溅的砂轮机上,用双手把坚硬的工具钢磨制成各种精巧实用的车工刀具是母亲的绝活。她说再难的工件没有难倒过她,这是母亲一生的骄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重庆刚刚解放,我父亲任胡子昂先生的私人秘书,负责管理国内外往来信件和日常财务工作。1952年经先生的推荐,我母亲进入了重庆市南岸区罗家坝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工,学习机修车工。该厂公私合营后,母亲先后被调往重庆震旦机器厂、重庆实验机器厂、重庆跃进机修厂和重庆液压机厂工作,一直从事机修车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车工是当年受人羡慕的工种之一,1960年国家发行第三套人民币,其中贰元纸币的正面图案就是车工工作时的标准形象,它代表着数千年的农业国向工业国转型的中国机械工业,反映了当时的国情以及突出了国家对机械工业的重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普通车工,三年学徒工期间要了解各种车床的零部件、机构和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学会正确使用车床的附件以及工夹具的安装,正确使用车床的刀具和量具,熟悉图纸和工艺,并能按图纸和工艺的要求加工零件,还要掌握有关车削工件的计算、了解常用金属材料性能及热处理知识。单一的定型产品,工人很快就能学会并熟练地掌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机修车工则是面对运用于修理汽车、轮船和各种工作母机上的零件,大至不同圆心的发动机曲轴,小到缝纫机上的零部件。而这些零件多数没有图纸,只有已磨损或损坏了的部件实样。加工之前,往往要根据实物的形状重新测量绘图,并选择与原件相适应的材料。针对奇形怪状又不同材质的工件,合理制定加工方案和选择不同形状以及不同用途的刀具,其车刀刃口的角度必须计算修正。有关的技术书籍没有具体物件的应用细节,磨制刀具的技术要在实践中认真、反复地钻研,全凭车工的眼、手熟练精准地掌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65年的一天,工厂接到上级委派的来料加工任务,据说是用于国防机器上的工件。来件技术要求高、材料特殊。厂领导选定母亲担任主刀,由两名部队军人协助。因保密要求,工件图纸只在工作时展示,每天下班前用帆布罩住机床和未完工的工件,并将车床加工后残留的金属屑清理打包和图纸一起带走,且禁止他人观看或打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根据工件技术要求,当年的C620普通车床,要完成高精尖的工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件材料硬度高,结构复杂。遇上这类特殊工件,常规加工的方法是先将其材料升温后冷却退火,以降低硬度,待加工完毕后再用淬火工艺恢复其硬度。可军方不同意这种方法,认为会改变或影响其工件原有的物理性能,要求必须在提供的材料上直接加工。母亲接受任务后,打破常规,优化组合制定的加工方案,得到多方认可。面对工件不同部位,她充分利用合金钢、高碳钢和白锋钢等不同强度的刀具属性,并合理调整转速、进刀角度、力度。最后,复杂坚硬的工件被母亲精湛的技术迎刃而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任务圆满完成后,母亲受到军方和上级领导的表扬。从此以后,厂里遇到的疑难杂件,大多是由母亲带领她的学工们一起完成。母亲工作期间,曾两次遇到了国家宏观调整,压缩工厂规模。上级根据工人家庭的就业、经济收入情况裁减人员。我家是三口之家,父亲也在工作,母亲应属于裁减之列。由于母亲精湛的车工技术,得以继续在厂里工作直至退休。那些年每当母亲在飞旋的砂轮机前磨制刀具时,厂里其他师傅带的学工也围在母亲身边观看,如有提问,她总是耐心细致地讲解,没有丝毫的保留。母亲待人谦和,几十年来从没有与人有过红脸,厂里的领导和工人们称呼她:“邹师傅”,那声音绝对是亲切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时光荏苒,转瞬间几十年过去了。回首往事总有很多感慨,母亲对工作的严谨认真,同时也有对钢铁和伤痛的藐视,当遇到了工作上的困难时,母亲总是说“再稀奇古怪的工件,我都见过了。”遇到伤痛折磨时,母亲用力捶打残腿说:“再硬的钢铁我都对付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92年7月14日,母亲因病去世。这一天,北京天安门、新华门、外交部降半旗,母亲巧遇与一位伟大的女性邓颖超的灵魂一起升天。走完了她平淡的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以此文纪念我的母亲逝世29周年,但愿老人家在上天没有病痛,安息天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注:文中黑白图片为网络下载,向原作者及藏家致谢,如有不妥,告之即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21年11月17日于重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