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枪敬酒的人们——老山轶事第十二章

瞅一瞅

　　我从来不喝酒，酒精过敏，但酒的故事因生活中无处不在确引起了我的关注。乙醇这东西非常奇妙，它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既可从善也能生恶，往大里说你可以从政治外交或战争文化的角度，将酒的魅力提高到审美情趣，也可以在诗书词画中将其形容为天宫玉宇的美物并借助它挥洒出神来之笔，往小里讲也可贬低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违法违规，狗屎不如的东西，这就是酒文化。

　　比如当年中美解冻敌对状况，邀请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宴请时茅台伺候，周恩来眨动双眼，目光里流露出对往昔的眷恋，并以烈性酒推销员的眼神和口吻对尼克松说:“长征路中，茅台酒是我们看作包治百病的良药，洗伤镇痛、解毒、治伤风感冒……”，并点燃一杯茅台酒用蓝色火苗展示这种烈酒度数的神奇，使两国领导人私交和合作欲望迅速有效地升温，“让我们用这‘万能良药’干杯。”尼克松这位战略大师举杯热情激动的祝酒辞脱口而出，两国一致认可赞赏、令印度、苏联、日本和台湾恼怒的《中美上海联合公报》不期而出，用尼克松的话说，他访问中国的一周“是改变世界的一周”，两个超级大国的对垒，转瞬间成了三人的游戏，中苏和美苏之间对抗的劣势被迅速扭转，随后两国很快建交，前苏联的霸权地位被彻底瓦解，瞅瞅，这茅台酒不但能“勾兑”两极，还能助力国家安全，衍生出了大国博弈的经典故事。

　　当年对越轮战在前线指挥部时我却目睹了另一种奇观。比如侦察兵必须要有酒量，要获得有价值的情报和这些边民交际没有一斤酒量很难获得情报，那些越南边民相当喜欢喝酒。当然这是特种兵对外特殊关系下的要求，也是战争的需要。在轮战中军队内部也少不了喝酒，总政慰问团、各省政府代表团来战区慰问带来的慰问品都有各地的特产酒，请饭自然少不了相互敬酒，在战场这个特殊的背景下野战军轮战部队之间的酒场挥洒出了豪放勇猛特征。

比如来自兰州军区轮战的47军吧他们私下有个口号叫“扫遍战区无敌手，战场酒场场场胜！”使人总觉得除了自信之外，还有一种压倒一切征服对手的杀气。云南前线指挥部机关的同志去一线阵地就怕和他们吃饭喝酒，他们带着枪嗷嗷地敬酒，把前指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的人喝趴下了不少，被整得无地自容。酒精过敏的我本来就滴酒不沾，更没见过带枪敬酒的场面，这种别具一格的求胜欲望带着杀气腾腾，且存心用酒精将人放倒的场面有点恐怖，所以凡是去47军只要遇到饭局，我就自称是司机躲一边去了。你想想，我这既不喝酒还要顾及脸面的人，憋急了不顾礼仪还作弊吐酒，万一被识破后果很严重，喝酒的人很看重诚信，认怂都行，但决对容不得偷奸耍滑，何况在战场这种环境里人家可是诚心诚意地敬酒，战地友情，掏心窝子喝得跟关公似的晕乎乎的，急了眼“抄家伙”了怎么办，扳机搂一下，会是什么结果？作战牺牲还能落个为国捐躯的名份，这能算个啥？

前线指挥部廖锡龙司令挺能喝酒，也擅喝酒，应付来势凶猛轮番敬酒的有个绝招，逼急了就拿一特大碗，喊人将酒倒满——你先喝，喝完了我就喝！还真曾吓退了不少人。但他发现在47军这帮人面前这一招则不灵了，面对的绝对是一帮“亡命徒”！生死搏杀的勇士们唯一选择就是“完胜”，什么事儿了都做得出来，无论你出什么招儿，你都必须三思而行！

　　前指司令部工兵部李处长（上图右）擅交际也好这一口，长得人高马大，招风耳，云南人，他在前指三大机关的饭桌酒局上经常春风得意，这么说吧，只要他谦虚地说在前指喝酒第二，还没人敢说喝酒第一。那天与炮兵部同志去一线阵地，用火箭布雷车试射新弹种，目标是对面经常骚扰47军阵地的越军一高地，一排炮砸过去观察了一个星期，鸦雀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用他们的话说就像深水炸弹爆炸时挤压潜艇的压力——估计瞬间五米以下的钢筋混凝土地下工事都震塌了，效果极佳，这一回验收这帮人好一个高兴，回47军老山团里免不了被团里簇拥着留下喝一通，何况他也好这一口。

那天晚上擦黑快十点了，司令部杨副参谋长值班见一辆越野车开进院里刚一停罢，车上司机就冲着楼上炮兵部喊人，乱哄哄的不一会儿从越野车上抬下来一个人，杨副参谋长凑过去一看是李处长就明白了，火了：“几个菜啊？就喝成这样啦”，“窝不窝囊，丢不丢人嘛”！把炮兵部的负责人喊来训了一顿，当然，杨参谋长的意思是怕耽误次日的工作。

俗话说酒饮微曛，花看半开，显然那天老李早已迈过了这个境界了：一摊烂泥。李处长啊这位前指喝酒最牛逼之人，三天都没出门儿，每天由炊事班一士兵送饭，勉强喝一碗粥慢慢才缓过劲儿来，以后其他部门的人见了，再没人敢往47军莽撞“枪口”了。

李处长嗜酒之人，豪爽，耿直，我很喜欢他，虽然这状态是被自己的兄弟们庆贺武器试验成功放倒落下的，但却是胜利之醉，发自肺腑的情怀，肝胆相照，情系酒中，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冲天豪气，此乃酒场之勇也！

　　而我另一位战友在酒场上的表现则是另一番见长，他是后勤汽车某团的一位营长，四川人，曾经是汽训驾驶教官，驾技非凡理论兼有，肚子里有点墨水儿，平时也爱抖个机灵劲儿，且从来是把酒言欢，在前线后勤运输中经常与47军弟兄们酒桌上对饮，虽亡命之气逊色，强攻之力稍弱，却善在压力夹缝中生存，他根据人的生理承受力和自身酒场的体悟，摸索独创出战地酒场实战法，居然给部下结合部署运输任务时专门兜授专题课《如何酒后驾车》，他非常自信的宣称：这种教学课谁敢讲？我敢讲，全军独一无二！君不见当年因科技局限，任何车都是只有手动挡没有自动挡，他说：第一步，当你酒场离席后驾车发动机启动时，脚踩离合器和油门儿，按规程启动发动机，一次、两次若连三次都中途熄火发动机没有启动，请你立即离开驾驶室，因为你大脑中枢已经深醺，手脚已不协调不能驾驶；第二，如果三次中任何一次发动机启动成功，你的目的地在30公里以内，可以驾驶前行，因为是酒精微醺麻醉尚在渐进过程之中，此公里行程是确保驾驶操作安全的有效里程，尽管上路完全不必担心；第三，你的目的地若在30公里以外，但一定非要在战友兄弟们面前隐蔽英雄末路之尴尬，保全个人之尊严，你可从容不迫面带笑容地向战友挥别，发动车辆后迅速离开现场，开出千米以外停至隐蔽的山洼或静谧的树林中，在车内安心合衣而睡，一觉醒来再走不迟，既保自身安全，还倍儿有面子没给部队丢人。瞅瞅，战区酒场强势碾压下刚柔并济，以柔克刚的一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真真抖出了“川耗子”的机灵劲儿，玩儿出了具有科技含量的酒场套路，此乃酒场之智也。

　　自古以来美酒壮英雄，喝酒壮行上溯到古代军中，那用得都是山葡萄酒，都用碗喝，喝了然后摔碗，摔出来的是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氛，那是易水悲歌“送行酒”，而咱这里则是名符其实的摧枯拉朽攻无不克的“壮行酒”。

军政工部门精心策划，对出征仪式气氛的把控最关键的是不能“悲怆”，把场面组织安排的绝对的独特：酒杯不在大但规格堪称最高，美酒不在多乃国酒系心伺候。且灵机一动，把来战区慰问的四川省红领巾慰问团的孩子们也引入了会场，这些同龄中优选出的佼佼者，戴着红领巾切入场中，使誓师场面靓丽隆重而庄严，少年的勃勃生机与沙场的勇士斗志所交织，刚柔并济，气势如虹，气卷疆场。

　　这出征誓师大会上展示的流程是：军长先给突击队授予“攻无不克”的锦旗，然后亲自给参加出击968高地战斗的特工五连的两百多个突击队队员挨个用茅台敬酒出征，这可是轮战部队轮到这里四打高地968啦，攻防交手越打越艰险呐，伤亡率我们可心里有数。这些剃了光头十八九岁的士兵们，有的入伍才一年多，全副武装，头戴锃亮的钢盔，一身的弹药装得鼓鼓囊囊，军旗猎猎，披红挂彩，胸前的大红花映红了脸庞，面对军长的敬酒，双手接杯，一饮而尽，那一杯茅台美酒，结结实实地打通了突击队官兵的任督二脉！战士们一时间气神凝聚，血性张扬，眼中燃烧着决战的火花，浑身散发着歼敌的杀气！

这是军人独有的生命燃烧历程，酒罢，仪式结束，突击队便抖擞着精气神儿进入预设阵地，全线的战前准备各就各位一切就绪，战争在寂静中即刻爆发，不期化作战绩飙红！这情景，这效能，转眼便被前指政治部写进了政工简报，称之为新时期新的战场形势下“政治工作的创新与成熟”。

这正是： 长江一壶浆，黄河一杯酒，征戈冲霄汉，五湖四海兵！沙场带枪敬酒，茅台激励煽情，美酒放倒兄弟，兵器干翻敌人。古今中外，军队征戈仪式以国酒茅台敬酒出征，47军首开先河，前所未有，此乃酒场兵道神操作也！

往事并不如烟，我在云南前线数年想方设法搞到了一瓶1984年的茅台保存至今，眼下市场收购价2万多一瓶，舍不得出手，兄弟啊，我深知它的意义，它能激励我的军人血性和情怀，能陶醉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