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忆光良</p><p class="ql-block"> “红旗”徒步延安的长征已经55周年了。此间战友们都在回忆、纪念这永远铭刻于心间的难忘旅程。大家谈的最多的,除了一路的千辛万苦,还是长征的发起者、组织者和引路人武光良。于是,他的音容笑貌、我与他交往的事无巨细,顷刻间都一股脑儿的在我的心中奔涌流过。</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进入煤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交往。虽然我们跟“地62—1”是“友谊班”,但联系、帮助、照顾我们最多的还是于鸿林。而光良似乎比较低调。直到那场“史无前例”,他的形象才逐渐的耀眼起来。在那随时随地的“大辩论”中,他站在万头攒动间高高的桌子上,头戴军帽,身着军装,腰扎军用皮带,斜挎着那永不离身的“军挎”,神采飞扬、引经据典、“舌战群儒”的情景,至今仍然记忆犹新。他相比在场的人或许显得瘦小,但在我的心目中是那样的高大、伟岸。最使我惊讶的是,他常常会叫对方打开“毛选”或“马恩列斯”著作的某卷、某页的第几段,流畅的背诵出佐证他论据的某些段落,将群起攻之的对手批驳得一个个张口结舌、窘态百出,最终总以我们的胜利而收场。他的博学强记,信手拈来;他睥睨一切,视周围辩手于无物的眼神;他口若悬河不给对手以任何喘息机会的风采,不单前所未见,在之后的半个多世纪中也没遇见过。就是在当今电视大奖赛中,辩论双方也都是在事先清楚论点,再经过翻书、“百度”的充分准备下进行的。在我的记忆里,恐怕只有《三国演义》中为曹操和刘备献地图的张松才有这样的本事了。有人可能认为我有些夸大其词了,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他对中外历史、经典名著、古典文学都广泛涉猎,说他是位学识渊博的学者也毫不为过。他一脚踩在凳子上,弹着秦琴,那幽美的琴声,就像一湾湾的溪流在叮咚悦耳中汩汩流淌。我清楚的记得那琴是暗红的,琴箱有一牙黄色的圆圈。</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接触中逐渐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他曾带我去过位于北海五龙亭旁边的家,那闹中取静、雅致漂亮的庭院令我这乡下的孩子瞠目而艳羡。后来他搬家了,我才知道他身居高位的父亲,下放回到了通县的老家。那个家我也曾多次骑车去过。我见过他的父亲,那是一位个子很高,面目清衢、和蔼可亲的老人。光良有一个大妈和二妈,我与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吃着简单而可口的农家饭。由于我骑车去的,往返要好几个小时,当晚就住在他家。他带我去浏览家里一柜柜的藏书。并送给了我一摞当时外面根本见不到的《文史资料》。我视若珍宝的一直珍藏到现在。虽然那些资料现在早已不再保密,但却夹杂着我们之间无限的深情厚谊。</p><p class="ql-block"> 光良也曾来过我家,那是在1977年冬,他从湖南郴州回京探亲。而我刚得了儿子,蜗居在学校附近,炮厂的一间十来平的职工宿舍。那时还没有改革开放,物资供应十分匮乏,附近也没有什么商店和饭馆,他又来的突然,只是用电炉给他下了一碗挂面。他给我带了书,一本古诗词和几本历史书籍。</p><p class="ql-block"> 光良酷爱登山和徒步旅行。“红旗”的长征,无疑是我们此生中一次神圣的洗礼。此后,他又带我们先后徒步去过潭柘寺、妙峰山。而他毕业前夕带领我们的灵山之行,是除长征之外的又一次艰难的旅程。</p><p class="ql-block"> 时间久了,只记得此行共有七人,除光良外,还有朱庆放,其他的四个人都忘记有谁了。那是他与占云、李英及李丙鑫登顶灵山之后不久的春末夏初,我们背着背包,带着铝锅、炒面及必要的调料,从学校出发,途径雁翅、军饷,在距斋堂还有几公里的地方,看到有条蛇正爬过公路,光良说:“快走,要下雨”。果然,刚到斋堂,大雨倾盆而至,我们连跑带颠的冲进了斋堂中学,总算躲过了“落汤鸡”的下场。</p><p class="ql-block"> 从斋堂出发,经清水、李家庄,在同学李芳巨家留宿一夜,清晨经雁家台,进龙门涧,登黄草梁就穿行于暗无天日的原始森林中了。森林基本都是白桦或落叶松,虽然很少参天、合抱的大树,但走在沉积厚厚的落叶上,犹如踩着学校体操课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垫子,走起来颇感吃力。一束束阳光从树冠缝隙间斜射进来,像一柄柄狭长的利剑,随着山风的摇动,在林间劈来斩去。日落西山的时候,我们在一背风的山洼处搜集了些干草和枯叶,由于怕失火,也不敢生起篝火,就打开行李,在寒风的呼啸中沉沉的睡了,我们确实太累了。</p><p class="ql-block"> 在晨鸟的啁啾中我们醒来了。来到一处直立的山崖下,仰头望去,顿觉头晕目眩。光良顺着一道石缝艰难的爬上去,将一根绳子拴在树上,另一端垂下来。先把背包吊上去,大家再拽着绳子爬上了崖顶。我趴在草丛中伸头向下一望,不觉惊出一身冷汗,眼下黑呼呼的,只听见山风呜咽,深不见底,肩上挎着的“双镜头反光相机”往前一荡,自肩膀滑落,幸亏被几丛灌木挡住,才没有滚落深渊。原来我们脚下是一道东西走向的狭窄山梁,右侧就是斧砍刀削的悬崖绝壁。我们战兢兢的顺着一道依稀坍塌的城墙向西走去。不久见到一座城楼,后来又有几座大体相同的建筑。光良解释 说,这是明长城。此地共有七座,当地人称为“七座楼”,是明永泰、隆庆及万历年间的烽火台和敌楼。</p><p class="ql-block"> 傍晚,我们走下黄草梁,来到灵山脚下的马场驻地。一处平坦的山坳坐落着一排房舍,几名工人正三三两两的聊天吃饭。我们说明情况,就住了下来。虽然外面还有积雪,但屋内却很暖和。由于马场很少来人,工人们的生活也很寂寞,见有生人到来,就聚到我们房间来聊天。当知道我们昨晚露宿在山上,都很惊愕,说前两天有豹子咬死了一匹马,并将马拖到小河边吃光了内脏。听后我们不禁毛骨悚然,十分后怕。那时的灵山还没有开发为旅游区,野生动物很多,马场还配有猎枪,屋内的墙上挂着诸如山猪、野兔及狐狸等兽皮。</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登山,近中午终于登上了山顶,光良叫我们看他们前不久在顶峰磊的石堆。</p><p class="ql-block"> 沿着陡峭的山路,我们从北坡下山,就已踏入河北省怀来的地界了。又爬上一座山,登上山顶后沿山脊北行,荒草萋萋,寒风料峭,不时的有三五成群的黄羊在身旁跑过。开始下山时已是红日西沉。打开手电,慢慢向山下摸索。似乎迷路了,找不到预先计划住宿的村庄。正在徘徊不定、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四周闪出几个端着枪的人影,大声喊着“不许动,举起手来”。于是我们被押解下山。进村后自然少不了一番审讯。光良拿出事先填好的“地质实习”的介绍信,才解除了误会。那时,人们的警惕性都很高,看到山上有灯光摇曳,以为是有所企图的特务,就组织民兵上山围堵。弄清情况后,村干部异常热情,将我们分派到村民家吃饭、住宿。村名忘了,好像叫“黄土台”还是“黄土柜”记不清了,但村民们的热情印象却很深。</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路向北,中午时分赶到官厅火车站。由于囊中羞涩,与列车长协商,一通软磨硬泡后允许我们坐上了一列运煤车后的一节平板拖车。丰沙铁路官厅至门头沟段,除去隧洞就是铁桥,那时还是烧煤的火车。每进入山洞,浓烟滚滚,呛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前几年,我坐火车去大同,还刻意数了数这段的隧洞,共有63个之多。到三家店下车,相互看着,都哈哈大笑起来。脸黑得犹如锅底,只有咧嘴笑时才露出牙齿的两弯雪白。回到学校怎么洗也洗不掉那满脸的油烟,好几天,眼窝的漆黑才慢慢的退去。</p><p class="ql-block"> 那次的灵山之行,还要归功于光良的策划以及他手中的那份精密的日军地图。</p><p class="ql-block"> “红旗”的长征以及之后的几次徒步登山、旅行,为我奠定了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顽强品格。以致在以后的人生历程中,屡屡的克服困难,展现出我们当年的风采。在矿山,我是名出色的煤矿工人;当记者,我緊接地气、深入到最基层采访报道;援藏时,阿里雪山迷路,两天两夜,没吃没睡,深夜接连淌过三道冰河,终于走出困境完成了任务;独自一人横穿高原孤岛——墨脱,都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觉得这不是我一人的经历,每次都折射着光良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1985年底,我即将调往“经济日报”社,同时也接到光良从湖南郴州调到北京市房管局的来信,我高兴极了。在办完调动手续后,我顺着王府井的大甜水井胡同,穿过南河沿大街,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单位。久别重逢的我们,自然高兴得无以言表,因为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们两个单位只隔着五分钟的距离。</p><p class="ql-block"> 一个星期后,我第一天上班,中午兴冲冲的跑去找他,打算一块儿到外面吃饭。传达室大爷问我要找谁?我说出光良的名字,大爷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问我是他什么人,并告诉我,“武光良没了”。我如遭五雷轰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痴呆呆的听大爷讲了事件的经过:就在前几天,光良骑摩托带着女儿武旗红,由双桥到城里的老师家学画画儿,与天津的旅游大巴相撞,父女双双而亡。</p><p class="ql-block"> 天啊!</p><p class="ql-block"> 光良早逝兮!我心伤。</p><p class="ql-block"> 肝肠寸断兮,泪成行。</p><p class="ql-block"> 亦师亦友兮,吾兄长。</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呜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光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天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1年11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