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牧歌

未己未央

<p>  我原本是不认识梓叶槭这种树木的,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种略为"生僻"的名字。那还是2018年,应上级媒体老师的线索,去往江南黄花溪村,才和同事一起认识了梓叶槭。于是,当即打开相机,将它的身姿倒映在了现代数字的代码中。</p><p> 自然之眼观物,才是最真实,记得当时采访的一位80余岁的当地村民,他向我讲述着孩童时期在树下嬉戏打闹的经历,七十余载光阴倥偬,孩童已变黄发,树却任然悄发新姿,只是将根又深嵌入岩石几许,树皮又被风吹皱了几寸,一千五百余岁的光阴,就这样在微末的变化中静止。</p><p> 很清晰记得一棵树的模样,或许那是一种对原始生命的悸动,跨越无数前世而来到今生。粗壮的树干中分岔出三股拔地而起的力量,打开了三丛葱茏翠绿的亭亭华盖,近乎干枯的虬枝弯曲着向上,在被风拂动得婆娑摇曳的尖头,却又有几枝新叶在闪烁,干枯与风韵,沧桑与跃动,就在棵从岩石上扎根的古树上依存与统一了,是树的生命魔法将无机物转化成了可视的生命有机体。30米高的树干撑起了一柄巨大的绿伞,一条小路蜿蜒,从树荫下走过,直通向周围两栋低矮的木房,旁边清澈的小溪流水淙淙,一幅古朴的农家院落图就这样落进了无人机的全方位视野里。</p><p> 科技的力量打乱了诸神的秩序。粗看一眼,总觉着亦不过百余岁树龄的高大乔木,幸亏同行的林业局专家科普介绍,才顿时明白了眼前这棵古树的珍贵,心中不自觉地祈祷,为一棵本就稀有的树种,走过一千五百年,与你相逢而暗自庆幸。有人说,梓叶槭是一花开五叶,这种生长在500至1000米海拔的阔叶林树木,活成了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要不是有活化石保留,在滚滚尘世中,恐没有人会为期惊鸿一瞥,遑论花期?</p><p> 然而,它有幸生长在一个被文化浸润的古老土地。往前推一千五百年,那是个被称为中华民族的黄金时代,唐帝国帝都长安城里,万邦来朝,气象万千。禅宗六祖惠能正在广布黄梅说法,以释功德净土,法门对示等活动将"我心即是佛"的文化自信贯彻入帝国思想界,启夕秀于未振。而彼时的印度,西方爱琴海以及阿拉伯地区,或因战乱,或因信仰,皆陷于制度与文化的低谷。而此时,惠能将佛教思想与传统儒学,道学思想取长补短,一场信仰与思想的本土化运动正在中国思想界勃然开展,后人亦称之为"一花开五叶",自此,古老的东方文明开始卓然独立,傲视苍穹。就在此时,远在千里之遥的梅山莽原中,一花开五叶后的一粒种子被风悄然吹落入大地,在后世这个名叫黄花溪的地方开始了历史的仰望。</p><p> 将时间轴再往后走,宋代改革派名臣章惇在熙宁年间开辟"两江"与梅山,从此,这棵梓叶槭被正式并入了宋帝国的版图,史载,"得丁七万余口",有效加强了中央政府的实力。沿着改革的波浪前行,王安石将春秋,易经等古老典籍推陈出新,以开后世理学道统的先河。宋代的改革是行动上的失败,理论上的完胜。以致于保守派党首司马光及后世一边怒斥王安石"法不足为","一人而毁春秋",宁一边却再也无法阻止社会与思想前进的脚步,直至金兵南渡,南宋苟合,宁宗无力治内,将皇位传给宋理宗,而这位从梅山地区赶赴临安继承大统的帝王,据说却在黄花溪旁的这棵梓叶槭旁驻足休憩,如果传说不假,那么这可以说是一次历史的奇点。远在理宗即位之前,北宋末年,濂溪先生周墩颐融合儒学,道学与禅宗,融入改革派思想,理学自此远流,青莲一濯,千载同响。而理宗即位后,随即大力推进理学思想,褒扬理学大师,提拔理学派大臣,构建封建道统,以期对抗权欲熏天的奸臣史弥远,而在他全力推进的思想源头,正静静站立着那棵已经数百年的梓叶槭,与他双目对视,彼此遥问。理宗一朝,政治腐朽,然而后代理学家却为其打抱不平,开脱责任,理宗得名为理,且与古树的传说,不知是否是冥冥中的安排?</p><p> 摇回现在,中国古典文明的高歌已然过去,在黄花溪这个偏僻的幽静之地,这棵梓叶槭依旧枝繁叶茂,不远的地方,那些风雨廊桥里,也曾走过南来北往的摩顶烟云。一切都在历史的背影里,波澜不惊,只有不断入耳的清脆鸟鸣与木房里飘出的烟火,老人仍然在廊桥上抽着旱烟,永锡桥头,凉粉甘甜可口。每年夏天,总会来这里散步休闲,澄清内心的杂质,那一千五百岁的岁月,也就如此过了,仿佛一曲沈从文似的田园牧歌,但是,仔细一听,黄花溪的牧歌里,有青莲盛开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