糁子面

牛卫忠

　　时令已然入冬，寒风开始呼号，树叶虽未脱落，却已在风中瑟瑟发抖。一个难得的周末，品茗之余，终于开始探讨午饭了。面条米饭，没有新意；餐馆朵颐，缺少胃口。于是回忆记忆中的食物，一个念头闪过，糁子面！简单实惠，暖和去寒，过去关中农家冬季比较常见，适应食物匮乏时期农村生活，这几年早已被遗忘。不过，珍馐本是农家来，在物质丰富的今天，尝试一下糁子面，既是对幼年生活的回味，也是为今天的生活增添趣味。

　　糁子面的提议引起了共鸣，兴趣是最大的动力。和面是妻的长项，面粉比往日用的少，面絮在反复揉搓下逐渐成团，面块软硬适度光滑白亮，不仅面盆周边不沾面，和面的手亦不粘一点面。和面的水平比我好，亦是她在我跟前骄傲的资本。面和好了，潇洒地拍一下光白的面团，盖上盖子，任由面团饧发。

　　我只有配菜了。糁子面对下饭菜要求简单，蒜苗、胡萝卜外加青菜即可。过去人们生活困难，菜蔬少，菜籽油更少。幼小的记忆中，十多口一大家子，每到午饭，母亲便用一个直径十公分的铁勺，滴少许菜籽油，伸到烧火的灶𤎌中熟油后，加入几根切细的蒜苗在灶𤎌中炒，刹那间，蒜苗特有的香味迸发出来，坐在灶房门槛上年幼的我不由猛地吸几口炒菜的香味。这是全家午饭唯一的炒菜，最后与擦成丝的胡萝卜及青菜在糁子面即将出锅时一起下入锅中。现在我们两人，将一把蒜苗斜刀切段，倒入油锅爆炒，加入粗粗的胡萝卜丝炒熟，一盘菜，远比过去十多口一大家子的菜还多了。

　　北方种玉米的地方，有许多吃糁子的习惯。选上好的玉米碾碎，用箩网筛去玉米皮和较大的颗粒，筛下去细细的玉米面粉，留在箩筛中便是均匀如沙子大小的糁子了。很小的时候农村几乎没有电，村子的石磨盘便是磨碎粮食的主要工具，和大人一块推石磨是我们小孩的快乐，一会儿用劲推，满头大汗也继续逞强，一会儿累了便双脚离地两手吊在推杆上由大人推着我们转圈。有了电力后粉碎机代替了石磨，现在应该有了专门碾糁子的设备，玉米糁子可以在超市粮油店大批量供应了。

　　炒好菜盛出后锅中加水沸开，在妻的指挥中糁子下入锅里大火翻滚，几番沸溢，催促妻擀面下锅，妻则不为所动，只嘱我认真搅动不要让糁子粘在锅底，我口中不住念叨，“搅呀搅，搅呀搅，搅到糁子熬开了”，妻则在一旁兴灾乐祸地当起了师傅。当糁子中的淀粉熬出来的时候，妻拿出饧好的面团在案板上再次揉得光滑白亮，擀面才正式开始。在擀杖轻快的滚动下圆圆的面片在案板上逐渐放大展开，不薄不厚，有个童谣说“洗白手，擀白面，晾在案上扑扇扇，下到锅里连花转，你说能干不能干。”这次并不是将擀好的面切长条，而是卷在擀杖上，沿擀杖切开，数层一拃宽的长长的面片便摞在一起，用刀均匀切片，俗称“破刀面”。面片与青菜一同下入沸腾的糁子汤中。面熟，加入炒好的蒜苗胡萝卜丝，调味即可出锅享用。

　　一碗热气腾腾的糁子面是老一辈人抹不去的记忆。黄澄澄的玉米糁子，白生生的破刀面片，红艳艳的胡萝卜丝，绿茵茵的青菜叶子，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蒜苗的香味扑到鼻孔。糁子面，在粮食短缺的年代，使父辈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饥馑的年月。冬春季节，关中人的大老碗，盛一大碗糁子面，男人们聚在一起，或蹲在石头上土堆上，或直接蹴在地上，年轻人埋下头呼噜噜吸面片喝糁子汤，年长者慢悠悠挑起面片连同胡萝卜丝放入口中，乡野轶事在这里得到放大传播，十里八乡的新闻旧事被一遍遍提起。孩子们端着小碗在人群中穿梭，糁子的颗粒挂在脸上，在大人的笑骂中兀自忘了吃饭。黄狗静静地卧在大人的脚边，期待一条面片的赏赐；调皮的花公鸡则追着小孩子，偶尔趁其不备啄一口小碗中的面条。一碗糁子面下肚，年轻人将饭碗放在地上，呼喊小孩端回家；年长者并不急于放下空碗，左手五指托住碗底，在右手的配合下，伸出舌头，沿碗边舔起，随着碗的转动，一圈下来，留在碗里的饭粒一颗不剩，这就是“舔碗”，经历过饥馑的老人至死不忘粮食的珍贵。

　　今天端上餐桌的糁子面，如记忆中的一般，丰富的配菜在油泼辣子的搭配下勾起了食欲。一勺子面片带糁子汤，面片的滑溜与糁子的清香溢满了口腔，酥软的胡萝卜丝与青菜入口即化，关中人喜爱的油泼辣子刺激着味蕾。半碗糁子面下肚，温暖充盈了全身，屋外依旧是冷风呼呼，屋内却暖意融融。再盛一碗依然在锅内小火慢煮的糁子面，吹拂着冒上来的热气，吃面喝粥便成了周末生活的一大快事。

　　“粗细粮搭配，回归乡村生活，符合现代养生要求，好吃不贵，下个周末再吃一次糁子面吧”。

“好吧。只是吃的太饱了，今天谁去刷锅洗碗呢？”

斜倚着沙发，也不管它什么洗锅了吧。“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絮叨起生活的快意，记挂着亲人的安康，旧时的恋忆又一次升起，过去的美好仍旧丰富着今天的生活；扶携的憧憬又是一幅画卷，红酒白茶有着浪漫与清欢。周末的午后在时光里萦绕，生活的真谛在平凡中闪耀。

　　流传在关中大地的糁子面，如今还有几个人能记起呢？贫苦的岁月已然逝去，拥有的，是对美好生活的歌唱！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