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城旧事一一 父亲的传奇人生

凌月

作者：王莉敏 王瑞敏

润色：郭新旺 李晓伟

配乐、朗诵：郭新旺

录音：杜宏伟

凌月小语：父亲的传奇人生分为（童年--婚姻--文革--经商--赋闲）五部曲，作为老爹九十七岁寿诞贺礼，以示我们兄妹对他老人家的孺慕之情!
父亲，九十七岁。慈眉善目，像个弥勒佛，仿佛天生的“乐天派”。可谁又知道，他的一生饱经沧桑，且历经“劫难”。风风雨雨近百年，父亲用“小百姓的大智慧”养活了一家老小，而且，用他的坚韧与豁达，写就了传奇人生。
　　父亲8岁那年，亲娘改嫁他乡，撇下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虽然家境贫寒，老人家依然节衣缩食送父亲读私塾，父亲天资聪慧学业极好，不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而且心算、口算、珠算等触类旁通，又快又准。可是仅读了半年，因奶奶去世，家中日趋艰难，为了生计，只能缀学做工，从此，父亲羸弱的双肩扛起了家庭的重担。父亲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一顿足，离家整整三个月，回来时，他牵着一头膘肥油亮的毛驴，驼着一石大米外加三十块大洋，父亲究竟去了哪里？做的什么生意？到今天，仍是个谜......
　　父亲和母亲的姻缘也堪称传奇！母亲在姊妹四个中排行老二，才貌双全，人称杏坛街上“一枝花”。家里开了一间粽糕店，姥爷的手艺远近闻名。在那个时候，母亲虽称不上大家闺秀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再看看父亲，五短身材，又瘦又黑，走路一阵风，嗓门亮如钟，人送外号“王三慌”。当年，父亲在杏坛街“董记粮栈”当伙计，因为聪明好学加上腿脚勤快，颇受东家赏识，于是常被“委以重任”----也就是到各家客户收帐。这期间，父亲耳闻刘家二姐样貌出众，就动了心思。那个年代，儿女婚姻大事，可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请媒人要花钱，所以，父亲就走了“捷径”----有事没事就常到刘府走动走动，一来二去，凭着嘴甜、腿快，很快就讨得姥爷欢心。看时机成熟，父亲就委托董家老爷子亲自上门提亲，于是乎，姥爷就一口应承了下来。那边提亲热火朝天，这边母亲冷若冰霜。因为母亲大致知道父亲的情况，所以打心眼里不满意。可我老爹是个有心人，能“磨”善“攻”，今儿送手绢明儿买胭脂，为了“美人”，乐此不疲。有一次送花误入了闺房，母亲当时不在，父亲就“头上一枝花，香粉脸上擦”地扭搭开啦，正巧母亲回房看见这么一出儿，又羞又气一掌打将过去，因此上“打”就了一桩啼笑姻缘!
父亲在董家当伙计时，认识了一位帐房先生。解放后才知道他是地下党。这位账房先生看父亲本性善良，且机灵上进，就给他看过《共产党宣言》的小册子。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在懵懂中接受了革命思想的熏陶，隔三差五的帮先生传递信息。日本人打到县城的那一年，父亲为了掩护一名女党员，被敌人抓去差点儿丢了性命！经历了“劫难”的父亲，一点也没有因此胆怯，在县城宣告解放后，父亲就积极投身到了新政权的建设里。总路线、大跃进、炼钢铁、人民公社的大运动中，父亲逐渐成为名震四方的风云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三慌的军事化”这一美誉流传至今！
　　解放初期，新中国百废待兴。抓革命、促生产，是当时的方针路线，也是父亲那时的生活写照。因为认真卖力，加上勤劳干练，在生产队里干了没多久，父亲就被破格提拔为生产队长。在任期间，他带领社员们干革命、突击生产、大干快上兴修水利工程。那个年代的人，精神是纯粹和富有的，从来没有人说苦、没人喊累，也没有人提“报酬”，更没有“损公肥私”之行为。父亲和大伙一起，吃住在工地。随着领导对他表扬的增多，父亲回家的次数也在慢慢减少。生活和工作的历练，使父亲成长的很快，做事情愈加周全，也时常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言行来严格要求自己。在生产队期间，父亲帮助好多朋友入了党，自己却没能成为党员，这，是老人一生最大的遗憾。在大跃进的年代，父亲在患难中结识了一位无私无畏的杜书记，因此又留下了一段“王三慌撞上犟老头，俩怪格不打不成交”的美谈！父亲文化不高，实实在在地做着一些平凡的事情，我们兄妹一直都很敬佩他的为人。而且，父亲的处世之道都是在成长中积累、在生活中感悟而来的，他的一生堪为我们的楷模！
　　1966年到1976年，是深深镌刻在一代人记忆中的十年。特殊的岁月和政治年代，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走向。父亲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也因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被封为“走资派”，遭受了一系列的折磨。父亲以其坚强的毅力奇迹般地挺了下来，可全家都被开除了“队籍”，整整三年不让参加劳动。断了口粮、封了家门，东家藏西家躲，靠亲戚朋友偷偷接济勉强度日。父亲白天不敢露面，到了晚上，偷偷去给人家帮工磨豆腐、生豆芽挣点儿钱维持生活，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回来。每每看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父亲，全家人就会哭成一团。山一样的父亲从来就没掉过眼泪，还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糖角、江米条儿时罕见的好东西哄得我们破涕为笑。由一个勤劳善良的纯朴人变为铮铮铁骨的硬汉子，父亲的人生，饱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啊。因此，我们兄妹时刻铭记：有风就有雨，有爱才有家。不管漂泊到哪里，只要父母在，多苦也不怕！
终于盼到了阴霾顿开、普天同庆的时刻！父亲所受的冤屈得到了洗雪，而我们也回到了久别的家园。虽然十年特殊时期禁锢了父亲干事创业的热诚，但改革开放的春风却撩动着父亲的经商之心。八十年代初，本应是承欢膝下的老人，响应党的号召，迅速加入到“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浪潮中，走上了历尽艰辛、惊心动魄的致富之路……
　　那时经商被称为投机倒把，父亲就找各种借口去南阳、洛阳、湖北等地带些零散的布头、小人书、水果什么的回来偷偷卖掉，老人家脑瓜灵又不斤斤计较，所以一来二去的也小赚了一笔，买回了我们生产队里第一台彩电，可把我们乐坏喽。后来政策开放了，和家人一合计，干脆去关林批发市场闯闯吧，这一来，又有了“王三慌花甲闯洛阳，生意经传遍汝州城”之说了！
　　83年的春夏之交，父亲初到关林。这大天大地的，可不比咱小汝州城，初涉商海，这水深水浅压根摸不着。哪路香烧不到就要被罚款或者被地痞欺负，同时还要防火防抢防小偷。可对于十几岁的我来说，去关林做生意，那可是新鲜事，仿佛是去“旅游”一般，所以，每逢学校放假我都缠着父亲带我一起去。可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如此的艰苦，忙起来，一天吃不上饭，就啃个馒头喝点水充饥，现在想来，我的胃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根。可是老爹做了几十年生意，也没有什么不适，直到现在还无肉不欢，真是奇人一个。在关林做生意的那些日子，可真是受罪，夏天蚊虫叮咬，热的整夜难眠，冬天刮风下雪，7尺见方的塑料棚宛如冰窖。记忆中，那些年的冬天，雪特别的多，下起来没完没了，我们被雪“捂”在棚里出不去，更没有顾客上门，又冷又饿的我哭着回家要找妈妈，老爹却乐呵呵地没有怨言：“妞儿，做啥都不容易，经历就是财富，人生百味得慢慢品，来，咱爷俩开讲喽”。老爹肚里的咕咕经多的不得了，他又讲得生动有趣，周围的生意人经常是深夜窝在我们棚里赶不走，笑声不断掌声不断，老爹的故事也不断，多年后那《岳家军》、《七侠五义》、《啼笑姻缘》的讲述声犹在耳边，他还把邻里之间的和睦友善、孝道仁义等编成故事口口相传！就这样，在苦难的日子中，我们快乐的成长着。所幸，那几年生意好做，给了父亲很好的回报。令人称奇的是父亲的口算居然比计算机还好使，加上父亲把利看的薄，所以我家的摊位前，常常是人头攒动，顾客盈门，大家都愿意和他打交道，所以父亲在当地结识了好些个朋友，有的至今还经常走动，就连工商、税务的管理人员也喜欢听老爹侃天说地。虽然倍尝艰辛，却在我年幼的心灵里扎下了真善美的种子，让她在苦涩中绽放，绽放出甜美的花朵，美丽着我的心灵，滋养着我的品性……
记忆中的父亲就是个奇人、铁人，喜欢大块吃肉喜欢抽烟更贪那杯中物，稍有空闲便找朋友聚会，每次都喝得烂醉，回家吐得一塌糊涂，妈妈少不了埋怨，我也经常把父亲的衣物鞋子藏起来不让他出门，可父亲却说：“谁都有个爱好不是？再说朋友们一起就是图个高兴，不能偷奸耍滑坏了名声也失了交情。”在酒场上，父亲有门常胜的独家秘笈----出‘宝’。所谓的出宝，就是猜拳的一种手法，因为出的绝，还有外地人专门赶来拜师学艺。父亲出宝，那真叫一绝，跟现在的魔术差不多，眼疾、手快，没人学得了，这，仍是一个难解的谜！酒场的常胜将军，也有过不去的坎儿啊。经年累月的喝酒，使得父亲得下了“胸膜炎”，口鼻出血，疼的就地打滚，送往医院7天后痊愈回家，50年的烟龄酒龄竟奇迹般地戒了去，真令人咋舌不已！可是，尔后接连出现的状况，让我们心有余悸、不敢回首……
父亲有一阵老是心神不宁，我一再追问，他才偷偷地告诉我说：“前些天出了一档子事儿，那天我搭了一辆顺风车去南阳，也怨我着急忙慌地往上扒，刚扒上车顶没坐稳车一下就窜了出去，我被摔了下来。也算命大，刚巧挂在拖挂车中间的两根链条上，我死死抱住不敢睁眼，就这样车开了几十里，司机下车方便时才发现了我，想起来还真有些后怕呢。”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老爹呀，您这不是要咱一家人的命吗？又过了没多久，记得是1990年的岁末，66岁的老父为了多进些货，不顾大雪纷飞赶往南阳纺织厂装车，验货时因体力不支从数米高的车顶跌落下来，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昏睡了三天三夜的父亲再一次奇迹般的醒了过来，看见妈妈第一句话就是：“怕你和孩子们担心，阎王老子不敢收我，麻溜把我送回来了”，在场的人都喜极而泣！在南阳医院仅观察了几天，这期间他一直谈笑风声，是因为怕给厂家添麻烦，父亲谎称已经没什么大碍就赶回家了，卧病在家的三个月里，我和妈妈陪在身边。伤在父亲身，疼在女儿心，那一声声的呻吟似针似箭，铁人一样的父亲竟然象小孩一样泪流不止，也让我们感到父亲真的是老了，力不从心了。家人郑重地恳求父亲不要再去经商，这个可气的倔老头哪肯就此服输，身体稍有好转，就又奔波在漫漫征途中了！
奔波劳碌了一生的父亲，到了耄耋之年居然开始返老还童啦。头发奇迹般地由白变黑，而且身宽体健，总是笑话年轻人懒散，不如他一个老头子，这个还真让我们自愧弗如...征战了一生的父亲老了老了竟爱上了种花养草、悠哉游哉的田园生活，把我们家的后院塞满了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还磨着哥哥拾回一块“假山”，推开园门一看，哟嗬，还真有点儿“采桑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致呢，弄得跟个山野村夫似的，颠倒晨昏倒也自得，我们兄妹常和爱人孩子回家，陪着老爹小酌一番，儿孙绕膝其乐融融，欣喜之余也在心里祈祷：祝愿我们的父母，生命之水长流，生命之树长青，鹤发新颜，福乐绵绵！
几十年来父亲一直念念不忘经商那些时日，今年开春，我们兄妹陪着他老人家去南阳、洛阳故地重游。这正是：
老友执手感慨间，推杯换盏把言欢。
商海风云数十载，故人重逢尽开顔。
　　回望传奇人生路，酸甜苦辣五味全。
　　耄耋遐龄享天伦，笑对人生祈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