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残的树

Lilia-脩静

〈旅欧见闻游记散文之一） 伤残的树 ——谨以此文献给世界上忧郁症患者文／脩静 诗曰： 五律秋夜登白鹤观天堂顶祭母 月落同归隐，星稀共照山。 风拂枫叶净，雨洗峪石寒。 欲解溪鸲语，却闻涧水喧。 登临峰顶上，方悟密宗禅。＿ 秋日里的一个下午，记得是天气开始有点凉爽了。娟重新弄她的后院菜园地，经过一个半月的努力，才弄出个模样来。三翻几次邀我去欣赏她的成果，顺便带些她种出的原生态蔬菜回来，尝尝。 见我次次推辞，便采用激将的办法，问我这个农村出来的人，到底会不会种菜呀！刚说完，马上又改口气谦虚地说，来指导指导嘛。 娟问我，为什么她象一棵伤残的树，她是不是一棵伤残的树？为什么不象这菜园，可以重新收拾好…… 在园里撒欢的小桃红一一娟这么叫她那只可爱的、为了避邪而在毛绒绒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绸带的小狗狗，乐得不可开交。小桃红跑前跑后，冲上冲下，把娟称之为小淘气包的那只乖巧的小猫咪，追逐得没底线，简直嗨翻了天！ 那只小猫咪，见了主人进得园来，立马欢快地冲上去，猛的一扯娟的裤脚，不时跳跃起来，惊得娟愣了一下，好象娟会帮它对付小桃红。 二 南宁的石门公园里鸟多，娟的家靠近公园边，独门独院。没几天，那些鸟把她新种的菜，全吃光…… 应该是乐在其中吧，后院这么多的闲置荒地，姜、葱、蒜，辣椒红薯什么的，还有各种青蔬豆类，每样都可以轮翻变换地种上一些。原先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种的。她说，轮流科学插种，不至于让某一小块地变荒变瘦，肥力减弱贫脊。可惜了那些青菜，刚发芽就被老鼠啃，还有那些肆无忌惮的鸟，特别喜欢成群结队来啄，总跟她作对。 娟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好象也是在对我诉说这些。以为她跟以前一样，少言寡语，在我看来是一种矜持的孤傲。 三　每天看到自己种的菜，都有不同的长势，娟心理非常欣慰和舒畅……再撒第二拨菜种时，她有了准备，也作了充分的准备。首先是补砌一些墙角砖，然后用铁丝网围起周边，地下水道口则用铸铁栅拦住，最后用尼龙绳织出的网，盖于棚子上。既透风透光，又防老鼠防鸟儿。 娟心里想，人毕竟比动物聪明得多，有的是办法，并为自己很会总结经验，暗自窃喜。不象那些鸟呀傻又笨，不知自己是特意留了大一点的网孔，可以让它飞进来，再作贱菜芽，结果找不到那孔飞出，只好束手就擒。 娟用网蔸把鸟儿抓来，禁在笼子里，当然还有小桃红、小淘气包，一起追逐帮她的忙，才抓到那几只飞进了棚里的小鸟。她也学厢竹大道边上、花鸟市场店铺里当老板的闺蜜姐妹，买回笼子，挂在小院的棚子里，把两个小杯子置于笼内，每天分别往杯子里，添加些水、喂些陈米或剩饭剩菜。听到看到鸟儿早晚吱吱喳喳地叫，不停地只能在笼子里扑楞或上串下跳，娟觉得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以往难以打发的时光，如今相反，不够用了，也就无闲心去想这想那，七七八八，徒生烦恼……，人生哪能没得失，有得必有失！有时失去的，恐许还会多些，被伤害在所难免。比如这树，比如这菜，以及笼子里的鸟儿，都有类似的命运，坎坎坷坷，祸到猝不及防。娟笑自己，开心地笑自己会开悟自己、宽慰自已，竟悟出这翻宿命论。 四　如此，做小菜园里的一些活，种一些自个儿喜欢的花花草草，陶怡性情，身体自然而然变得比原来好得多，与几个月前大不相同，轻盈而快乐着。有时趁家里没人，偷偷地哼一两句跳广场舞听来的阿溜溜调，这是极少有的状况。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脸色越加红润健康。 之前呢，才四十出头，脸有些憔悴，抬步上楼梯都觉得脚变重不听使唤了。即使临晚了，去广场跟大妈们凑堆，跳跳那千篇一律的广场舞，依然是身心疲惫，累还麻木着。 园里的劳作，适合她，有益身心健康，可以跟花花草草，还有那些菜、那些鸟儿对对话。这便是娟在微信里告诉我的闲聊之中透露出的变化，话毕，紧接着得意地哼唱一两小段： 阿溜溜，阿溜溜！哥悠悠，妹悠悠，如今唱到园里头。 阿溜溜，阿溜溜！天悠悠，地悠悠，如今快乐在心头。 ………… 莫非娟不再是之前的娟！ 五　区外事办公大楼后面这棵树，娟上班时，每天都关注到，就在我的那间办公室后窗外，默默地长着，陪伴我好些年。 虽然在同一个大院上的班，娟每天路过我这边时，却不曾被我特别关注过，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关注我。她关注的是一棵树，那棵树会让她脑子里冒出一些问题来。 每次看到这棵树，都会令她感到很亲切，也有些莫名其妙的陌生。可惜，却是一棵伤残的树！ 六　娟的身材苗条，高挑修长。年轻时貌美如花，现在也依然貌美如花。要文凭有文凭，要文化有文化，要气质有气质，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特别是拥有首都某高校英语专业毕业的硕士文凭，同时兼修第二外语法语，两种口语说得相当流利纯正，否则很难在外事办里谋到一官半职并作外事翻译。然而生性有点高傲的她，却深藏不露……极少参与应酬交际，也不屑于迎来送往，自然就少了升迁的很多好机会，至今依然是个副科级。与同龄人相比较，心里难免落下郁郁寡欢的毛病，她说医生说是轻度忧郁症……谁也觉察不到这是潜伏着的一块心病。谁会关注到她呢，我跟她不一样，只有一个例外，不谋而合地，一直被那棵伤残的树纠缠着，这都是忧郁症的通病。 在返回机关上班的头一年，我又认真地看了那本书，叫做《伤残的树》，是英籍女作家韩素音自传之一。她的父亲名炜，字映彤，叫周炜或周映彤，四川人。韩素音是她自已取的名字，没有跟父姓，也没有跟母姓。她父亲是一个铁路工程师，也是一个采矿工程师。我之所以关注这本书，是因为也曾是采矿高级工程师和国家注册安全工程师，曾被中国有色金属学会委派前往西欧参观考察学习，总想从这本书中寻找她父亲在布鲁塞尔的一些足迹。 她写她的中国父亲，在欧洲留学时，对！准确地说正是被称为欧洲中心的那个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与她母亲恋爱结合的故事，以及她在童年时代的所见所闻，还有来到中国生活的一切的一切。 七　因项目业务扩展的需要，我去欧盟总部对接，是十六年前的旧总部，不是如今气势恢宏的新总部……位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便想起了这么文明高度发达的地方，为何留不住她的母亲，为何会跟她的父亲私奔，不远万里，远涉重洋前往一个自己十分陌生的国度。语言不通，生活方式不同，更可怕的是那个年代正饱经战乱，何苦跟着她的父亲，一同来到当时十分贫弱的大清国受罪，做一棵伤残的树。难道这仅仅是为了爱情？我说的是《伤残的树》作者的母亲玛格丽特，一位痴情的上个世纪初的比利时布鲁塞尔少女。 应该不仅仅是爱情，是命，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办公室窗外这棵树，当它长到将近两米高时，由于不甘心，也许是生命力过于旺盛，又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猛长出一个分枝。而这棵分枝，便注定让它成为一棵伤残的树！ 八　这个分枝，因过分横向长出而被人为的砍掉，来不及复合伤口，便遭受树上集中流下含有过量的弱碳酸的雨水，长久微微腐蚀，如同流下苦涩有咸味的泪水，日积月累便蚀出一个自上而下，一米多的长条沟槽，大概宽有五六公分、深深浅浅有三四公分，很无奈地成为一棵伤残的树。 谁也未曾想到，元凶竟然是空气污染……区域性的天空里，二氧化硫、二氧化碳过高，甚至是一氧化碳排放过量，形成的弱酸雨水腐蚀。 九　作为自然人的世界一分子，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也会遇上不同这样，抑或那样的酸雨……我是这么对娟说的。当各种不利的因数都凑巧汇合而来，又无法预知，以便自我防御或排解时；也没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时，于是，人也便成为了一棵被伤害而成为伤残的树！ 不知娟听得懂不。 应该懂！我感觉到了她的开悟。她和我微聊时，我正在喝她送给的川宁，正在品味一种英伦以及西欧上流社会喜欢泡的茶的时候，也品味出不同的人生，寻找出一些偏离了生命轨迹的因素，比如娟遇到的心病，比如那棵伤残的树。 那些出自英伦的川宁茶，制作精良，工艺复杂，是她的侄女从比利时转折带回来的，也让我尝尝。平时我只喝龙井或凌云白毫红毫，时间允许的话，就配上熟普洱打底养胃，或配上杭州胎菊清热解毒。娟喝过我精心配制的这道功夫茶，这是哪门茶呀？她谑称之为龙混，味很杂，很不好喝，因尔让我尝试川宁。可是我顽固得很，一直认为只有喝龙混，头脑才清醒，思维才敏捷，才会有新的发现，或对生命的轨迹的探寻有新的惊喜。 谁知川宁竟然比龙混的感觉更好！既提神又消滞。如要把这两者比较的话，龙混是我自制的中式复方，川宁则是娟的西式单方……娟是不是有与常人不一样的心路历程呢，是比川宁单纯还是比龙混更复杂？ 十　我初到布鲁塞尔时，有一天因相机储存量不足，不知哪来的胆量，独自一人没打招呼，就离开了伙伴和翻译，沿着那古老的街道，拐来拐去找看哪个店有棒……英文叫做stick，MS（memory stick），记忆棒！也就是储存卡。当我找到时，离出发的原地却已很远，很远。由于一门心思去找，走的时间已有半个多钟却不知觉，我的天！ Stick，MS（memory stick） 十一 买到棒时很开心，不愁拍照卡壳了。那时手里用的是日本正宗货索尼，新出的品牌数码相机，小气得很，记忆棒将满就不听使唤，谁知弄得这翻再也认不出路从何处回。 店老板见我迷茫，以为是他卖给我的记忆棒有问题，马上离开柜台走到我跟前：Hi，Can I help U？我告诉他我是从中国来的，他啊的一声，说是中国周、周炜周映彤不！ 我用弊脚的英语试图和他勾通，似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不得不配以手势，努力比划出原地有什么建筑物和雕像，是一个叫做比利时第一公民的地方。虽然我那个比划有点不雅，他却知道我想要回那个有一个小男孩撤尿的景观雕塑的地方。他两手往前一平摊，似乎是重复我刚刚比划的手势，两肩轻轻一耸，飞快地跑回柜台，将一个小包拿出来给他女儿，两人耳语一翻。其实即使他俩大声对话，我也听不出那法语的意思。他女儿蓝宝珠一样的双眼，瞄了我一下，便对我友好地招招手，示意我可以跟她走了。 我明白，是由她引路带我回去，而不是她父亲。 十二 当回到原地时，翻译惊讶了。等我那么久不见人，她们都好着急。我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一个金发碧眼女郎！反正我不是故意要气她们的………翻译迎上女郎，两人互相对说：猪！ 我听得出，这个是用法语打的招呼，是你好的问候意思，不是我们传统的骂人的话。 那个金发碧眼与其说是女郎，不如说是过早成熟的女孩。也就十五、六岁，人却已长得牛高马大，比我还高出半个头，令我有一种被压抑的感觉。她和翻译叽里呱啦了一下，便把那包，原来里面装的是一件浅黄色的T恤交给我，并让翻译说，是她父亲特意送给我的记念礼物。 每年夏天，我都想穿这件短袖的浅黄色T恤，纯棉的，很凉爽舒适，质量真的没得说！而我仅是象征性的，每年只穿两三天，最多也就七八天。十几年了，年年如此。 十三 那个店老板，也许是我的贵人，还有他的女儿…… 我喝着川宁，一边喝一边和娟聊着。 娟又问，为什么那时不敢拥抱那个女孩，人家可是主动想要拥抱的呀！可我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大半步，神态很虔诚地双手合十，向她表示谢意，连她的手都没碰。在她看来，我是十分失礼的，娟过后指责我的表现很不友好，这从女孩那蓝珠宝一样的双眼里可以看出，对我瞪得好大，象猫眼一样发出蓝光。过早成熟也许是一种罪过，会产生距离，虽然与忧郁症无关——我心里想。 女孩走后，翻译告诉我，女孩姓丹尼斯，叫海伦娜.丹尼斯，比利时阿蒙.丹尼斯将军家族的后裔。女孩的父亲的父亲，有一个姑婆，远嫁中国周，叫玛格丽特.丹尼斯，她也想跟这个姑婆一样，去咱们中国看看。 我不相信，世间的事竟有这么巧合…… 十四 更始料不及的是，次日我们办结在欧盟总部的业务，也即结束了在比利时的行程，正在布鲁塞尔国际机场大厅候机，准备飞往北欧荷兰阿姆斯特丹的时候，这时有两个身影出现了，原来是昨天那个女孩，海伦娜.丹尼斯和她的父亲，他俩是专程来送别我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这回我不再回避，而是跟翻译一样，大大方方地，分别和她父女俩进行礼节性的拥抱。之后，我急不可待地，从手提袋里拿出两盒杭州龙井茶，回赠他们，算是做到礼尚往来。临别之时，候机大厅回旋起一首萨克斯音乐，是熟悉的《回家》，令人荡气回肠！ 这一定是翻译出卖了我们的行程，难怪昨晚晚饭过后，她老是问我，还带有没开封过的好茶没有。她知道我嗜茶如命，一定会有的，为何明知故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怪异地向我笑了一下，并一再嘱咐说，一定要放两盒在手提袋，不得随行李包装托运。原来如此，是让我有备无患，我还以为她要喝呢。 十五 那件T恤是黄色的，娟说黄色是她的幸运色。T恤上印着一行英文字母……for free ativeekend，是紫色的，正是我的幸运色，世间总有某一些巧合。 有一张是娟给我拍的相片，我穿的就是那件黄色T恤。拍的时候，是送走母亲没多久，一脸悲慽……收在美篇为纪念母亲而做的《露从今夜白》的最后尾，也收在这个美篇的最后尾。 在母亲仙逝周年忌日，娟提议去白鹤观上香，要为我母亲她老人家还愿。登山朝拜回来，也按娟的嘱咐，写了一首五律，借以纪念母亲。诗如下： 五律秋夜登白鹤观天堂顶祭母 月落同归隐，星稀共照山。 风拂枫叶净，雨洗峪石寒。 欲解溪鸲语，却闻涧水喧。 登临峰顶上，方悟密宗禅。 十六 是哦，眼神里充满悲伤，娟说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照我这张相片…… 都已成为过去，伤残的树！ 读完《伤残的树》，接下来应该是读什么呢，容闳的《西学东渐记》或达芙妮的《法国人的小港湾》？ 那怕是英文版，读不懂，就问娟。因为她是那个翻译，一个自喻为世间一棵伤残的树。 而我，在网络信息应接不暇的时代，每天却依然耗费不少美好的时光，去读那些枯燥不合时宜的书，殚精竭力。 莫非，我才真正是，那一棵伤残的树！ （2021.11.12于邕城宜兰湾） 　　1986.9.26购于柳州新华书店0.90元 　　韩素音画像 　　那个高个子是冯玉祥将军，相片里还有韩素音和她的父亲周炜（周映彤） 　　韩素音的父母 　　韩素音和她的父亲周炜（周映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