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和他的儿子

乾坤一腐儒

深秋的凌晨，露水凝重，漆黑的夜里，一点火光像远处天边的星，一闪一闪的，那是老栓坐在自家门口的大石头墩子上，抽烟袋锅子呢。自从入秋，老栓每晚都睡不好，早早就醒来了。为了不吵醒身边酣睡的老伴儿，他都是悄悄的一个人在家门口抽上好一会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直到鸡窝的大公鸡叫过三巡，直到家里的老黄狗来陪他，在他脚上来回蹭痒痒，他才会将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在石头墩子上一磕，拍拍身上厚厚的一层烟灰，直起腰，拿上锄头，头也不抬地走上家门前的荒山。老栓家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不富有，但能解决温饱，日子过的也就算凑合。老两口有个学习好又听话的儿子——志高，当初老栓给儿子取名的时候，就是希望他志存高远，将来有大出息，能代表他走出这全是土坷垃的小山村儿。志高也不负众望，成绩一直很好，这让老栓很骄傲，黝黑的肩膀更有力气了，他要多挣钱将来好给儿子上大学做学费。村里人都说：这老栓怎么越活越年轻了，这一车石头别人推不动，他一下子就推走了，就连搬砖也要比别人多加十块，真是奇了怪呀！别人哪能体会到老栓卖力干活的时候，他心里就会想：这这是给儿子志高赚的学费钱，一想到这浑身就有了劲头，脚下生烟般。生活有了奔头，苦也心甜，一年到头，任何事情也阻挡不了老栓给儿子赚学费。

那天早晨天亮的格外早，院子里很静，连老黄狗的鼾声都听的那么清晰，空气燥热的很让人透不过气来。老栓早早地敲了敲儿子志高的窗：儿啊，起来了。屋里有人“嗯”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屋内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盼星星月亮这么多年，老栓就等这一天了。今儿是儿子志高“揭榜”的日子，老栓愿意这么形容领取大学录取通知书，他总觉得“揭榜”有气势，就好像他儿子就是那榜上榜上的头三甲，不是状元，也至少是个探花。一想到这儿，老栓心里就有朵鲜花在悄然绽放。他已在心里盘算过，就等儿子志高拿回名牌大学的通知书，就在家里摆一个大大的排场，把亲临都请来，山里娃终于能走出大山啦，摆脱这土里刨食的苦日子啦，一想到这老栓脸上就笑成一个核桃，皱皱巴巴的。志高匆匆吃完早饭便骑上自行车去镇上学校了，老两口在家等着，老栓心里琢磨着家里离学校骑车往返也就是两小时，上午9点儿子准能回来，然后再张罗饭菜，一点儿也不晚，都赶趟。老孙便拿起他的烟袋锅子，坐在门口大石头墩子上抽烟，抽一口便伸长脖子往村口张望，可脖子伸得生疼，也不见儿子志高的影子。天气热的，连家里的老母鸡都趴在树根儿下，伸着翅膀一动不动，天上一块儿云彩也没有，任凭太阳炙烤着大地。难道是今天天气热，路上骑的慢耽搁了？还是学校老师有什么事儿让儿子去办？老栓心里一直在打鼓。

一直到晌午志高终于出现在家门口，志高娘赶紧跑出来问：“儿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爹等的好着急，看你满头大汗的，快进屋洗把脸，喝口水。”志高一边把车停放在院中，一边兴奋地告诉他娘：娘，你看这是什么？省里重点农业大学录取通知书，娘，我考上了，等我上完大学，我一定回咱村帮你们用科技种田种树，让你们摆脱现在这种落后的现状，娘，你就等着吧，等着享清福吧。”老孙在屋里听见儿子回来，心就开始蹦蹦的跳，都快到嗓子眼儿了，可当他听到儿子说上完大学还要回村儿，一下子就怔住了，瞪圆一双眼睛说：“啥？老子供你上学是想让你留在城里找工作，这辈子都不当农民，你说啥，上完大学还回村儿，你敢？你要是敢回来，我打折你的腿。”“爹，你不懂，我报考的是农业大学，毕业后你让我留在城里能做什么吗？我一直都想娘和你当了一辈子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地，辛苦不说，也没摆脱贫穷的现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种地要靠科技，我一定能让咱村过上好日子，你要相信我。”志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栓打断了，“是，我不懂，我就知道我供你上学不是让你回来帮我种地的，家里的地我一个人就能忙过来，这个大学你不能上，你……你去复课，明年重新考，重新报。”父子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争个没完，急的志高他娘只能在一旁掉眼泪。争来争去，最后志高还是坚决要上这个农业大学，他知道早晚有一天爹娘会理解的。老栓拧不过儿子，不得不妥协，但条件是，上大学的钱得由志高自己解决，老栓说什么也不想让自己一个汗珠摔八瓣赚来的钱去供一个“农民”。

志高生性就倔强，认准的事儿就是八头牛也拽不回来，这个农业大学他非上不可，于是他自己去镇上找镇上领导申请了大学生贷款。等一切准备好了，开学的日子也快到了，一天傍晚，趁老栓不在家，娘塞给志高一包东西：“儿子，拿着，别跟你爹较劲了，这不你爹还是悄悄地把这两千块钱塞到我枕头下，我知道他还是惦记着你，就是不愿意开这个口。”“娘，我都明白，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你们就在家等着我回来孝敬你们吧。”说完，娘俩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时间过的真快，寒来暑往，就像院子里的老杏树，仿佛昨天还是一树琼花，今天就能摘下一个黄杏了，吃在嘴里酸甜酸甜的，甚是解渴，志高也大学毕业了，他可比几年前要沉稳多了，看着儿子越来越有出息，老栓心里早就不生气了，见了村里人，也昂起头跟人打招呼，要是夸上儿子志高两句，他就更是美的脚下生风。志高回来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找老支书商量一件大事，一件老栓想都不敢想的大事。老支书就是老支书，一个老党员了，觉悟高，一口应下了，还答应如果志高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他。

志高回到家，把自己的事儿告诉了老栓，原本已经原谅儿子，可是一包新的炸药又被点燃了。老栓怒吼道：“你敢，你这是胡闹，就咱村南面那座荒山有几百亩，除了石头啥也不长，祖祖辈辈都拿它一点儿办法没有，你却要承包它种什么果树，你也不瞅瞅，你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学生，你能干啥？”“爹，你别忘了，我大学学的就是这些，老支书都已经答应我了，不要一分钱的承包费，但以后果园每年收成的三成要上交村里，现在上到国家都在支持大学生自己创业，下到县里都可以免费申请大学生贷款，有这么好的政策，我们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三者我都具备了，这事儿我一定能成，你要相信我，你的觉悟就是比不上老支书。”话音未落，老顺的巴掌就落在儿子志高的脸上：“你要敢这么做就别回这个家，志高捂着脸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家门。娘在后面使劲儿喊，他也不回头。志高心里暗暗下定了主意，他一定要让村里这片荒山换新颜，让果树飘香，让全村人走上致富的道路，让他的知识有施展才华的地方，回报党和国家。于是他一个人去联系镇长，希望镇长支持他，帮他联系挖掘机。镇长不但答应帮他联系五辆挖掘机，还说费用先由镇上垫付，日后有钱连本带利一起还。志高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在心底里暗暗发誓：无论前面荆棘丛生，他一定要坚定步伐，走好这条致富路。说干就干，镇上派来的车队工作效率非常高，十几天的功夫就按照志高事前画好的图纸，把这几百亩荒山换了个样，从山脚下到山腰全部梯子型排布，不仅扩大空间，又能保持水土。这十几天可把至高忙坏了，一个人在山里睡，吃的都是娘偷偷的送上山的，一天也就送一次，不过这些他都不怕，因为一想到将来这里将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样子，他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哪里还顾得上生活的苦。忙完了山上，他又马不停蹄地去大学里找他的辅导员郝老师，让郝老师为他联系了上万颗新培植的果苗，这些果苗都是农基站的科研人员刚刚培植的新品种，他们正在找合适的农场栽植，而且根据志高带来的样土，经化验，非常符合栽种这种新树苗。郝老师看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怎么能行，又给他联系了几位以前的学生，都是一批有梦想，肯干、实干的年轻人。郝老师对他们说：“老师老了，该退休了，未来该你们去创造了，有什么技术上的难题可以随时联系我，老师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志高和几位师兄带着几万棵果苗回来后，就撸起袖子干起来。正干的起劲的时候，志高发现远处的山洼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拿着锄头刨坑，志高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爹，他眼里立刻湿润了，他知道爹还是心疼他的，看着爹那佝偻的脊背，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路，一定要活出个样来，让爹娘想想清福。果苗已全部栽种好，志高他们按照农基站科研人员的要求，结合大学里学到的知识，精心地照料着这些宝贝，施肥，剪枝，松土，哪个细节也不敢马虎。夜里，志高坐在树下与他的宝贝们对话，他似乎能听到他们大口大口吮吸山里甘甜的泉水的声音，他看着树苗笑，树苗也向他点点头，夜里做梦都是甜的。可老栓却整宿整宿睡不着，他心里没底，就这片荒山真能长出又大又红的苹果来，悬，睡不着咋办拿起锄头上山瞅瞅。也不知道是志高他们的辛苦付出感动了上天，还是山上的山神在相助，反正老栓怎么也想不通，这祖祖辈辈都没办法的荒山，现如今年年大丰收，苹果是又大又甜，干脆爽口，苹果还没有下树，就有人预定了几千箱，镇上、县里的领导来了一波又一波。镇长对志高语重心长的说：“不错呀，年轻人，当初我就看准了，你一定会成功，年轻人敢闯，敢干，有前途，但一个人富不叫富，带领全村人、全镇人一起富，那才叫富啊。”志高拍拍胸脯说：“镇长放心，我就等您这句话呢，我正想着办个科技班儿呢，让邻村的乡亲们来上课，外出打工的、没工作的都可以来，我免费给他们上课，不过果苗就得花钱购买了。当然，我依然履行当初与老支书的诺言，收成的三成上交村里，用于村里小学建设和赡养孤寡老人，你看咋样？”“我看行，哈哈哈”身边的人听了都会心的笑了，这笑声越来越响，响彻云霄。

从春天果树发芽，一直到开花、结果，所有的流程该干什么，怎么做，志高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每一个来学习的年轻人。志高不仅在山上种满了各种果树，在山下的荷塘里还搞起了养殖业，养鸡鸭鹅，让村里能干的妇女在养殖场进行管理，他笑着说：“让你们忙起来，省的在家里没事儿打麻将，东家长西家短的扯皮拌嘴。”为了表扬志高，镇长亲自给他颁发了“脱贫攻坚能手”的荣誉称号，老栓看着那张鲜红的证书，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我儿真不愧是我儿——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