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乡第一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字:静夜雨荷</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1年11月11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离家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记得父亲把我送出门,过了个小路口,我们就站住了。父亲的手臂上抱着他的小孙子,我们的话不多,找不出更好的词语来相互安慰,我只是说,我走了,您回去吧。父亲也找不出啥更好的话,只是不住地重复,你走吧,多注意。记得我们彼此的眼圈都没红。我扭过头走了,就再也没回头。我害怕若是回了头,两个人恐怕都会不好受,就这样,我一直走。我想,父亲肯定在那儿站了很久,毕竟儿子此去是受苦去的。</p><p class="ql-block">到了学校,没有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学校办公楼前的空场上停着几辆公交车,这是我们过会儿要乘坐的车辆。有些家长也到了,但人数不多。我在人群中穿梭,老师不在,大多数的同学也不在,这和平时班里的集体活动不一样,这种感觉有些奇异,隐隐的,说不清。望着离别的场面,我心里咯噔一下,等一会儿,出了学校的门,我就不是学生了。我看了眼教学楼,往日坐在一起的同学们都分道扬镳了,都奔了自己的前程去了。</p><p class="ql-block">人们上了车,落了座,车辆启动了,缓缓开出校园。车上和车下的人都挥了手,没人大声喊叫。我再最后看了眼学校,想,当汽车停下的时候,走下来的我,就是个农民了。</p><p class="ql-block">汽车在市区的街道上蜿蜒穿行,我望着窗外,仿佛在梦中。</p><p class="ql-block">驶出市区,一路颠簸,东拐西拐,走了很久,最后在一个院子里停了下来。没有迎接我们的人,大家下车后,四下环顾,见土墙旁一溜儿杨树,高高的,院子靠后的位置有三排灰砖平房,每间屋的门前都挂着白布帘子,多数的帘子,上面都有污渍。</p><p class="ql-block">每个人的木箱子都从车上搬下来,堆在院子里。大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不知接下来做什么。</p><p class="ql-block">过了片刻,来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开始叫每个人的名字。被叫到的人站到一旁,大家被分成好几个小组,到这时,所有人才明白,每个组要去不同的生产大队,也就是村子,一起来的人,在此,将分离了。</p><p class="ql-block">我的高中班里,来了五个人,最后被分成三组,去了三个不同的生产队,也就是三个村子。</p><p class="ql-block">各个村子来接人的人都围了过来,乱糟糟地来领自己村的人。我都有些懵了,跟着完全陌生的人走,感觉是他出了钱,把我买了回去。</p><p class="ql-block">马车、牛车,还有手扶拖拉机都开进了公社的院子,大家的木箱子都被人装上各自的车上,场面有些乱。那天没有太阳,天阴;来的知青心里也没有太阳,心里也都是阴沉沉的。</p><p class="ql-block">来接我的那个村子,来了两辆牛车,一辆拉我们的行李,一辆拉我们一起来的11个人。这11个人中,有三个是外校的,其余的都是我们59中的。</p><p class="ql-block">一头黄牛拉着我们在凹凸不平的泥土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大家彼此都不说话,脸上没有表情,心里都像是揣着什么事,一脸茫然。</p><p class="ql-block">车把式也不和我们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烟,是那种烟袋锅,里面燃的是旱烟,一股股的烟雾从他口里冒出来,很呛人。</p><p class="ql-block">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就是人们口中的贫下中农,我们来,是接受他们的再教育,我看他得有六十来岁了吧,他识字吗?我跟他能学点儿嘛呢?</p><p class="ql-block">一路上,拉着我们的牛车穿过了好几座村庄,满目土墙灰瓦,街上无人,死气沉沉。</p><p class="ql-block">一天之间,从都市来到乡下,视觉上的落差,弄得我的心情凉了下来。</p><p class="ql-block">老牛还是慢吞吞地走,屁股上的肌肉一张一弛,很有节奏。</p><p class="ql-block">我坐在牛车上,想起刚才在公社的院子里,看到别的村子是开着手扶拖拉机来接人的,差一点的是赶着大马车来的,而我要去的这个村子却来了辆老牛车,是不是村里太穷了吧?</p><p class="ql-block">老牛车还在路上晃晃悠悠地走。我突然看到老牛的尾巴翘了起来,露出了肛门,一坨坨的牛屎冒了出来,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热气腾腾的牛粪味。其他的几个人也看到了,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我想此时大家的心里恐怕都凉到了冰点了吧。</p><p class="ql-block">牛车慢慢地进入了一个村庄,对面走过来一个老乡,双手揣进袖筒里,腋下夹着一把铁锨,锨头朝下,木柄朝上。此人嘴上叼着一只手卷的纸烟,薄嘴皮紧闭,一股烟从另一边的嘴角冒出,“干啥去了?”,他问赶牛车的把式,可眼睛却在我们中间扫来扫去。把式答道:“接新来的知青。”这个老乡听罢,嗯了一声,向路边退了一步,让牛车过去。</p><p class="ql-block">“这是咱们村的吗?”我开口问车把式。说罢,我心里惊了一下,这么快就把这里当家了!</p><p class="ql-block">车把式扬手,用鞭子指着远处的房子,“那就是你们的家。”</p><p class="ql-block">听把式说那就是我们的家,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虽说不出什么,也知道老乡就是随口一说,但我的心里却充满着抗拒,到这里来,根本就是不情愿嘛。</p><p class="ql-block">我开始打量这个村庄,一条泥巴路弯弯曲曲,路中间嵌着牛车、马车碾过的车辙,路旁稀落地立着几棵树,玉米杆扎的篱笆后面,有几排房子,灰瓦的屋顶上都有砖砌的小烟筒,几缕轻烟淡淡地冒出来,这是这个村庄里唯一有生气的地方,除此之外,土路上,屋前屋后,就没有一个身影,全村很静,静的出奇。</p><p class="ql-block">牛车拐了几个弯,就停了下来。车把式把我们喊下来,领着我们穿过两座房子中间的一条狭窄的过道,来到一排房子前,抬手指了一下:“这就是你们的房子。”</p><p class="ql-block">这是排灰砖和石头砌就的房子,外墙上,有的地方抹着黄泥,窗户和门没有涂漆,都露着木头白茬,屋门紧闭,门板上悬着一挂铁锁,窗户木格子上糊着一层白纸,上面有几处破着窟窿,可能是风吹的或是人们用手捅破的。</p><p class="ql-block">房子前面是片不算小的空场,靠东北一处,上面胡乱堆着一些柴火,旁边是个用碎石和木头拼搭起来的一个猪圈。</p><p class="ql-block">猪圈前面立着两个小女孩,脸蛋红扑扑,头发蓬乱,鼻子和嘴巴上有鼻涕流过的痕迹,风干的痕迹。稍过一会儿,一中年妇女也站在了小女孩的后面,头发也是乱乱糟糟,衣服褶褶巴巴,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咧着嘴,笑着盯着我们看。</p><p class="ql-block">我们要住的这排房子,一共有九间,最靠东边那三间就是这几个脸蛋红扑扑的家。到了转天,我们就知道了我们这家邻居的女主人的脑袋瓜多少有些毛病。她男人在外面工作,挣工资,偶尔回来。在我们做邻居的不足一年时间里,她的家里我始终没有进去,只看过她家大门四敞的灶间,锅台上、地上,胡乱一片,怪味四溢,确实进不去。她的男人我见过一次,是个憨厚的老实巴交的人。</p><p class="ql-block">我们大家带来的木箱和行李都堆在屋前的空场上。大家立在那里,环顾四周,看着这处即将要成为家的地方,心里五味杂陈,目光里即新奇又茫然,怎么说呢,别管情愿与否,我们这些人的新生活,就在这里开始了。</p><p class="ql-block">车把式把我们安顿后,就走了,说找人来开门。</p><p class="ql-block">过了些时候,村里的一个书记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瘦脸,笑眼。他是村里派来给我们做饭的,姓耿,叫什么名字我始终不知道,只记得村里的人叫他耿大驴。</p><p class="ql-block">“哗啦哗啦”铁锁上的链子打开了,推开了门,我们才看到屋里的样子,屋子很黑,墙壁上涂的是黄泥,这是灶间,柴火把四壁熏得黑乎乎的。进门两旁,各是一盘砖砌的灶,上面各有两口大铁锅。灶间里的地面连砖都没有铺,就是土地,人出入脚踏的地方都凹了下去。</p><p class="ql-block">灶间两旁各有扇木门,没有涂油漆,进了门,是正屋,也就是“卧室”,里面靠窗户的地方,各是通长的土炕,上面敷着芦苇席。这就是我们睡觉的地方,也是我们各自实现自己“梦想”的地方。</p><p class="ql-block">说实话,看到这些,我们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抱怨,因为有村里的老乡在一旁,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极力掩饰,毕竟初来乍到,别给人留下坏印象。</p><p class="ql-block">我们把各自的被褥摆放在土炕上,算是安顿下来。我们的到来,没有惊动老乡,倒是有几个住在我们周围的孩子,揣着手,在一旁好奇地看着。</p><p class="ql-block">我们住的房子,在灶间都有个后门,打开后门,向远处看,能看见一片起伏绵延的群山,离我们很远。在我来之前,我对这里的一切没有任何了解,除去地名,一无所知。现在突然看到远处的群山,还真有些兴奋,后来才知道,那里就是著名的燕山山脉。记得文革前,家里订的天津晚报里有个专栏就叫做《燕山夜话》。</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夕阳的落光照在群山上,山体里的皱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我爱看山,以至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我都会坐在灶间后门的木头门坎上,傻傻地望着远山发呆。</p><p class="ql-block">夜幕落了,屋里漆黑。我们点上煤油灯,放在炕沿上,不大的灯火勉强地把不大的地方照亮,晃动的人影投在墙上,影影绰绰,一片迷离。</p><p class="ql-block">那一夜,究竟什么时候成眠,我现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朦胧的月光把窗子浅浅地照亮,夜风把窗子上的糊纸吹得啪嗒啪嗒作响。尽管一天的舟车劳顿,我还是在黑黑夜里,睁着眼,就那么睁着,直至很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END——</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