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 花 拾 遗

叶芗

桂花拾遗

——关于最初的乡愁

初稿订于2021.9 叶芗

江南的桂花开了，寂寞于是成片的香。

——题记

（一）江南雨

江南雨多，隔仨差五来一场雨，落花不知几枝，残香倒是一树。

总以为，那些困在檐上的雨，特别是沿着檐牙下坠的雨珠儿，其实不过是思念成了形状；缠绵粘黏，像绿窗人轻拭一过的泪。

顺着望过去，透着蒙蒙白气的雨一如浮漾湿湿的流光，飘飘渺渺又温软生香；教人惊扰不得，愿只愿驻足而立，静静冥想上半晌。

倘若这样看江南的雨，那的确是相当迷人的。

可以教所有冒尖儿的情绪刹那安静，静得只剩下凉风吹皱一池心水。

冷雨一帧一帧下，广寒香一点，吹拂满街凉。

曾经反复读进心头的诗、词、以及文言散文中那么一两枚小短句，总会在这样的时候，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在诗画的江南之雨中展现一些鲜活灵巧、不为所知的生机。

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无端想起南宋词人刘过的《唐多令·芦叶满汀洲》：

“（安远楼小集，侑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时八月五日也）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芦叶汀洲、明桂载酒。

也是听过这江南的冷雨后才懂得，无端不过为了乡愁。

（二）明桂载酒

江南的冷雨就滴在檐下，桂花香慢慢浓起来了……冷雨浇花端，愈冷香愈烈。

提起桂花……我记得苏州某个园林里有个小阁楼便唤作“闻木樨香阁”。

一曲长长的廊腰，小阁被桂树环抱，周遭影影绰绰、光影交织，只偶尔漏出点小楼翘拔的影子……故园泠然，疑似归梦，将赏桂的雅兴把玩的恰到好处。

奈何去时江南桂花尚未开，想来如今定有一番韵致了。

可我最想念的还是蜀乡青城后山那漫山的桂树。

有谁在月光下变成桂树，可以逃过夜夜的思念？

深秋寂寂空山，青黛沉沉，愈显得古朴。山间空气都附着一种浸润肌骨的寒凉。

待雨把深山浇了一遍又一遍，通向古寺的路便一路满上桂香。

我已记不清是银桂还是金桂，只记得满山的桂香味儿软得很，薄薄一层附带着山谷的寒凉；那是种古老而富有灵性的香气……慢慢拾级而上，桂树亦渐深。

山林风动，桂香亦动。

一路有问禅人追问求索，在一山澄静的桂香中，隐伴木鱼磬音，解禅人辞浅意长。

一山的桂香是一山的凉。

怕是只有去古寺偏殿要上一碗热茶，或者随身带一壶陈年老酒，伴着晨钟或暮鼓，仔仔细细、悠悠长长地品，才对得起这遍山的孤寂、遍山沁进心脾的桂香。

（三）梦拾遗



我以为，乡愁这种情感也是分阶段的。不同时期关于乡愁的体悟也不尽相同。

或许，在你我都还很年轻的时候，在与故乡分隔的刹那，载上乡愁的小船就已启程。

每只行船都有自己的盼望。

而乡愁只是水纹里波动的影儿，间或满映漫漫人生的长梦。

我也是在这样的江南雨和桂花香后，才真正初步理解那些烂熟于心的诗、词、文言短句……譬如此刻反复回想：

“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

江南的冷雨到了要停的时候了……我的梦和思绪亦是。

铺满整条长街的桂花真的好香呐。

我抖抖落满肩头的小花粒儿，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