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与 评 说

我家邻居

　　文：我家邻居

图：知青战友

谁与评说

许多事情都被生活揉碎了。碎片零落地洒在地上，但是，不知什么东西又击中我知青生命中那些碎片。让我拾起这些扔不掉的碎片。

　　时间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那年秋天特别短，大地还没有冻实，突如其来一场暴风雪，下了两天一夜。平地足足有50厘米深，田野白茫茫一片。可惜的是农场一块83公顷的黄豆还没有来得及收割就被大雪压在地里。高的豆杆只露出有10厘米20厘米的头，就这样扔在地里一冬天无法收割。

为什么不早收？我们农场种水稻为主。东北水稻一季稻，九月中旬收割，国庆节前后收完，紧接着就要秋翻地。农场拖拉机几乎24小时不停秋翻。否则大地冻实，就翻不了啦。第二年春，也是翻不了地的。小麦，水稻都是种在冰上，即春天顶凌播种，地化冻很浅，就要播种。机械有限，来不及收割大豆。一般，我们农场先收水稻玉米，后收黄豆，黄豆越是最后收，豆杆干脆，越是好收。没想到这场雪来得这样早。把八十三公顷黄豆埋在深约五十多厘米的积雪中。

第二年春。雪总要一点一点化。雪不深，一般拖拉机开始带上爬捞，在地里乱跑，雪泥一混合化得很快。这快地有黄豆也不能捞雪，每天，雪化点雪里的黄豆就露出一些，化了几天，黄豆露出了半截，但雪化得还是很慢，而且上午，水雪融在一起一层硬壳，眼睁睁没法收，而且影响播种。一般大豆的第二年要种小麦，重不了茬。这样，春麦播种也要误农时，大家都一筹莫展。...

　　这块大豆地，南边靠禾乐村，西靠守望村。农民看到了＂商机＂，一到下午，农民就到地里拿着镰刀去抢这些黄豆。起初派几名知青去看守，无奈农民多，根本看不住。况且地块大，你到东边，西边农民上来了，你要跑到西边，农民又退守到自己村边。几个知青是无能为力的。有人就提议人少了没用，派两名会骑马的知青，骑马赶农民。还是不当事，没用。马不能总跑，马跑到东边，西边农民照旧抢割黄豆，跟你游击战。两匹马东征西战也不起作用。怎么办？我和几位领导商量。这般，这般，……

第二天。骑马看黄豆的知青不见了。农民试探着，到地里抢收黄豆的越来越多，没去的还觉得亏了。

第三天，我们仍然没派知青

看守黄豆地，还通过私下放话：农场这块地的黄豆不要了，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齐上阵，据说小学校的学生不去上学，学校也放假了，都来收黄豆。一时间，黄豆地人黑压压的，全村出动收豆忙。人一多，豆地里的雪化得也快，这样约一星期，人渐渐稀少了。农民家的房前，院里，房顶上都是黄豆。黄豆泡在雪水里需要晾晒，不晾干是打不下黄豆的。

一星期后。我们集合了两个排男生。大车队出两辆马车，机耕队出两台拖拉机拉着大木耙犁，浩浩荡荡奔向禾√乐村。

出发前，我跟这两排男生说：拿些棍棒，冬天脱谷用的二齿钢叉。千万不要和农民冲突，不能动手。要两三人一组，不要单个行动。男生听说今天不干活，干这事，都乐得直蹦高，磨拳擦掌。要请病号假的人也出工了。

刚进村，知青出手迅速，顿时间鸡飞狗叫。有的把房前房顶晾晒的黄豆装车，有的跟农民理论，有的把农民地窖打开，把藏起来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剪下的豆角拉上来。事后，有人跟我说：我背着一麻袋湿豆角，一个老太婆拽着我的麻袋角，哭着哀求，我感到像电影上的鬼子进村了。我不语。

我站在村头，陈建新说：我们几个跟着你，你一个人不行，打起来会吃亏。说着，眼前跑来两个人，自称是公社驻村工作组组长。＂怎么说？＂＂你们这样不行！＂＂怎么不行，这是国家的粮食。备战，备荒，为人民。谁敢抢国家的粮食就是犯罪。＂＂你们这样会打起来的。＂我说，之前，我跟知青有交代。你这样说显然带有挑衅性，还企图打起来，把罪责推给我们，今天若是打起来，你罪责难逃！＂工作组两人悻悻地走了。

又跑过一个人，陈建新棍子一拦，＂干什么？＂我，我是二小队队长，我知道谁家抢的豆多。小学校操场上都是各家的黄豆。像我们当队长的从不拿一颗农场的黄豆。＂说完，要给我们带路，我一看。就是个＂狗汉奸＂，我最恨这样的人，我一边让他带着知青去各家和学校收黄豆。又把小王叫到跟前交代了几句。一个时辰这家伙慌慌张张地跑到我跟前：＂领导，领导，你看他们把我家的黄豆也收了。＂＂你不是说你不拿国家一颗黄豆吗？＂＂那是我家自留地的黄豆，＂＂自留地能种多少黄豆？去年冬天早就收回家了，去年的黄豆是干的，今年的黄豆是湿的，豆粒又胖又大，是你家的黄豆吗？＂＂领导，领导，…：…＂

陈建新，我们去村东头看看。我刚到村东头，有四五个知青跟我说一下情况，只见有两三人拿着棍子向我这里跑来。我顿时警觉起来。他自报家门：我是村民兵连长，你们这样干，让你们走不出村子。＂＂好大的口气！＂这时，我身边有七八个知青，手里也都有家伙，立时把这三个人围在中央。

我说：＂你们想干什么？想打架？”＂你们这样干不行！＂＂你们抢国家的粮食行？＂这时，周围的村民又聚上来把我们围住，但他们手里没东西，赤手空拳。我对周围的老乡说：各位老乡，知青是奉命来收黄豆，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也不能打。前两天，大家都听说了，在水库，黄花岗村有人被打死。＂我们知青都是单身汉，你们家里都有老小，打起来伤了谁都不好。你们民兵连长三人把棍子放下，我们不会打你。＂村民们嘀嘀咕咕，民兵连长开始不放下手中的棍子，看到被七八个知青围在中央，也占不到便宜，就把棍子放下。”＂给他们仨让条路，让他们走出去。＂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下午二点左右，两辆马车，两台拖拉机满载而归。到连队，我宣布吃完饭下午不出工了。一听不出工，大家乐不可支，叮当敲着饭盆，急忙奔向食堂。

收回这点黄豆是九牛一毛，农民抢收的黄豆也没都收回。拉到仓库水泥场院晾晒。最后，急于用水泥凉台做颗粒肥，也没收回多少能用的黄豆。从成本上讲，人工，机械费用都不够。

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件事，心情很复杂。我想起：那天到一户农家，家里空空，四壁贴着旧报纸。炕上只有一条黑黑的棉被，两个孩子裹在那里。炕头一堵矮墙，矮墙这边是一个大柴锅。柴灶，柴草，土炕，土炕上两个眼睛惊恐的孩子。我自己觉得好像做了孽。可当时自己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略施小计，借农民手，收了一些黄豆。有一次，场武装部长（部长是八一农垦大学调来的，和我谈三国很谈得来）到我这里，我把它当做案例来炫耀。

我又想起六二年春，我从新华农场回城，路过一片黄豆地，有很多人在地里不知干什么，走近才知道，城里人不远几十里到地里拣去冬落在地里没收净的黄豆。春水已经把黄豆泡的又大，又胖，又白，据说一天能减半饭盒到一饭盒，要知那时可以救命啊。

从道理上讲，把国家的粮食弄回来无可非议，可这件事，今天想起来又非常内疚，农民容易吗？我怎么就不能放一马。农场追究，天灾也定不了我大罪，我这是干什么？像鬼子进村似的。

是也，非也？谁与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