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蜒河之冬

红春子149480561

冬在不同人生中有着不同的诠释。气象谚说冬：重阳暴霜降潮，小阳春冷气到；时维立冬小大雪，交冬数九过大寒。文化人说冬：雪压冬云万花纷谢，大地凋零水冷草枯，冬来春不远⋯。一年四季在老百姓心中是期盼春安夏泰秋吉冬祥。半个世纪前蚌蜒河边的三个冬天，在我既是人生的寒夜，也是涅槃的起点。

蚌蜒河第一个冬天是红色调

上世纪六十年代，老三届初高中毕业生上山下乡全国一片红，成为不可抗拒的一股潮流。69年底我随着这股红潮，乡漂插队到苏北蚌蜒河边顾家舍，走进独立人生路的第一个冬天。

当年的插队红色口号是落户农村要扎根。实说我可不想扎根，就想通过劳动表现，争取回城复学读书或当个职工。为表现出扎根，买来草鞋和芦花窝鞋，穿上青黑色棉裤棉袄，装束成地道的农民一样，应对冬季农活。为促进扎根，上头确定知青要留在农村过革命化的春节。大年三十前，生产队给知青组分了光棍汉连中大爷做的豆腐卜页，还有黄芽白菜和一挂大肠少许肉。同龄的村姑冯友风妈妈顾大姑拉我去他家，热心肠的她送我几十块方米糕过年。当年这点着红点子的糯米糕可是稀罕物，我没吃独食与全组知青分享了。除夕夜原汁原味猪骚味十足的大肠宴，就着地产乙种白酒大家吃得尚欢。年初一还有点剩余肉菜汤汁享用，以后就回归酱油盐水神仙汤，萝卜干子就干饭的常态了。

大年初二顾海洋大队长扯队旗，长华老队长吹哨子召开紧急社员会，安排队里的整劳力去修筑伍大公路。我们五个知青争表现，年初三全组上了筑路工地。伍大公路全长42里，新路基利用一字河的河堤，东接204国道。县里负责建桥和路面碾压，路基沙石成型由沿线社队包干。这砂石土公路谈不上几级，就算县乡级吧。筑路大军从县公社大队到生产队四级军事化组队，像上大河工样成立民工团营连排。工程沿线红旗招展，语录牌和毛主席大小画像一路连绵不绝，构成了一派火热的红色景像。

顾家舍民工排工地分在黄家舍大桥东，工程量百多米路段。队里借了当地农户两间草房，西房间女社员住，客堂明间队长会计和知青打稻草地铺，其他人统住在地窝棚里。除了烧饭的怀銮叔和宗银妈，全排分三组。一等劳力组负责撑船罱挖河泥，二等劳力组负责挑运河泥砖沙石，三等劳力组负责平整路面砸砖铺沙。我在三等劳力组，手拿榔头砸了几天砖，砸出了两手老茧疤。砖砸完了就挑河泥沙石，一百多斤的担子几天压下来，肩上肿成两块红馒头，只能两手捧着扁担捱着挑。俗说三日肩膀四日腿，几天后肩上肿块变成能挑担的两个死肉瘤。在工地睡稻草铺，白天汗泥糊身，晚上没有澡洗和衣服换。穷人的对头虱子上了身，档窝腋窝头发窝，有毛的地方就是牠的窝，只能脱得光碌碌的睡。待到竣工回队用豆腐坊的大蒸锅将衣被煮透，再在阳光下曝晒，才断了寄生吸血的小虫子根。通过这次筑路磨炼，经受了下乡务农第一个严冬的红色洗礼。

蚌蜒河第二个冬天是冷色调

下乡第二年冬闲时，生产队除了徳春，连香等几对夫妻船在河道罱肥泥，大田基本没有农活。冬至前我先跟木匠海山在场头做下手，拉大锯，泥腻子，帮干修船修风车槽筒的活。冬至后又随正权大叔到东大框田角挖草泥塘。他掌大锹挖泥，我拿小铲运碎土。干了半个时辰见他只干活不吭气，开始不知他是哑吧，看他用烟袋锅吸旱烟末，我递他4厘钱一支的经济烟，他高兴得满脸开花，啊巴啊巴直喊。我干脆将整包烟放在泥塘边，嗫起嘴唇用两指做成夹烟状，招呼哑大爷随便抽。就这样跟哑巴正权结成了劳动交情。有次下工他张口砸舌，手指嘴巴邀我去他家吃饭。哑巴大妈人称宗银妈妈，四十岁左右，白白净净的瓜子脸，生就一对晶莹透亮的秀眼，不高不瘦，干练精神。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真想不到哑吧居然娶了一个俏整、烧得一手好飯菜的漂亮女人。她替哑吧生下宗银兄妹数人，个个漂亮好颜值，人人伶俐不哑巴。为什么哑巴能娶到她？我向村支书小江调查，他也说不出所以。只说过去娶亲不照面，也有请俊人代替哄来的；也有哑巴家富足女方情愿的；也许哑巴开始不哑后来哑，或其他什么原因吧！与哑巴大爷结缘使我后来上冬季河工，得到哑巴娘子宗银妈的照顾。

1970年冬冈中公社组织各大队上万民工新挖蔡中河。河从冈沟河蔡家庙挖到中心河，约十五里。开工时逢小寒连大寒节气。原野连天飞雪，雪后寒冷是多年少见的。工地上河土冰冻三尺，开挖冻土十分艰苦。我应役上了河工，挑上层土百十斤干散泥担子尚顶得住。越向下河泥越湿沉，前后两个洋油箱样的泥块上肩，体重115斤的我，肩负150斤以上重的担子站起来光晃，挑不几步就走不动了。哑吧娘子怜悯我，跟孙队长说：中和还是个细小的，挑伤身子对不起人家一家子，让他跟我烧火做饭吧。孙队认可她的话，也有意照顾我。上河工干烧饭的事，近锅灶台多喝汤，吃得饱饭。虽说凌晨起得早，但下午能在锅门口草堆里呼一觉，同样拿到有补贴的较高工分。宗银妈和老队长助我捱过了这趟寒冷的河工冬役。

　　蚌蜒河第三个冬天是暖色调

又是一年春耕夏插秋收轮回后，我在蚌蜒河边，迊来了磋砣岁月暧色调的第三个冬天。暧在1972年冬季增额大征兵开始了。全大队有无夕，盐城三个知青组15个男知青，加上地方几十个适龄农村青年，都报名争这四五个名额，竟争异常激烈。我费尽心力请王成元老师的二姐与她亲家福熙书记说情，让我参加体检。我深知没家庭后台，文化底子又薄的我，被推荐上大学进工厂难于上天。唯一的出路是到解放军大熔炉走一遭，曲线回城再图人生新发展，我的当兵动机有点实用主义。在乡求人我深知不能临时抱佛脚，更不能有事有人，无事无人。今年又象上年样故技重演，到与大队书记是堂兄弟的福全大队长家攻关。白天吃在他家，晚上就睡在他房间睡柜上，几天不回知青组，专攻这四分之一的名额。通过几管齐下，身体检查过关后，经三老贫协会审，人武部政审，幸运的实现了参军梦想。

冬来春不远，由此我从蚌蜒河的冬天走向充满希望的春天，人生幸福的种子在蚌蜒河边猫冬逢春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