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来了

往事如烟

　“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门了……”这是萧红在《呼兰河传里》描写的冬天的情景。老家那个小山村距呼兰城不过百八十公里，因此，读着这本书的时候，我总是不知不觉地就被作家的笔带回到从前的旧时光里。正当我在混混沌沌的记忆里逡巡，努力寻找着儿时冬季下雪天的景象时，好像为了证明作家沒有言过其实一样，一场这样的雪就来了。

　　2021年11月9日，清晨醒来，拉开窗帘，眼前便呈现出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天地是一片混混沌沌的白。雪还在下。不远处那片低矮的别墅，好像身披白纱的新娘，低垂着眉眼，羞羞怯怯地伫立在纷纷扬扬的银色花雨中。

　　这雪，从昨天中午就开始下了。大约是吃过午饭不久，一片儿一片儿的雪，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从铅灰色的天空中倾泻而下，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庙会似的，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到晚上下班时厚厚的雪已没过脚踝。天刮着大风，像是对这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有着深深的嫌弃和厌恶，雪被风驱赶着，撕扯着，已经落到地上的，还在半空悠悠荡荡的，马上都惊慌地四处逃窜。

那些慌不择路撞到脸上的，像是尖硬的冰粒迎面袭来，感觉一阵刺痛。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烟炮”吧！ 大家不得不尽可能地弓着身子，低着头，缩着脖子，捂着脸，顺着前面的脚窝，跌跌撞撞地赶路。终于艰难地走过那段只有几百米的路，坐在通勤车上，想起路旁的建筑前赫然隆起的一个个“雪山”，一道道“雪墙”，我想：明天早晨说不定谁家的门就被封住了呢！

　　草草吃过早饭，抓起一件羽绒服，匆匆出门去赶通勤车。那些寂寞了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漂亮的羊绒大衣，依然还得在衣帽间里寂寞着。有了昨天的经历，我知道这个冬天注定是隆重的，需要郑重其事对待的，像往年那样随便穿一些轻薄的衣服敷衍一下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出了地下车库，外面的车道已被清理干净，走出不远便是通勤车站。抬眼望去，不同于往日的稀稀落落，那里已是黑压压一片，平添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大家都变得圆鼓鼓、毛绒绒的。有人膝盖下的裤子上、鞋子上还沾着很多雪，他们一边用力跺着脚，抖落身上的雪，一边说：“这雪真大啊！单元门都快要被封住了！”

　　通勤车久等不来。有人得到消息称：有的通勤车车库门被大雪封住了，出不来了！好在我们这条线路的通勤车并不在“有的”之列，只误了半小时就来了。当我们这黑压压的一片终于上车时，往日要空一半座位的大客车，过道也被挤得满满当当，就像母亲过年时蒸的粘豆包一样，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司机说，有的通勤车车库门口的雪像小山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雪清理干净，把车开出来！

　　有人开始抱怨这可恶的雪。我倒觉得什么季节就该有什么季节的样子，阳春来了，就该是缤纷的艳；盛夏到了，就该是葱茏的绿；深秋近了，就该是眩目的黄；隆冬至了，就该是苍茫的白，四季更迭，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冬天如果不好好地下上几场雪，就好像煎鱼少了腌制的环节，总感觉不那么入味儿。

　　不过，这场雪实在有些大，马路边的路牙子已见不到踪影，马路变得平坦而宽阔，好似一片刚刚收割、此刻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的田野，只有几道深深的车辙和周围熟悉的景物，证明这的确是我们曾经走过千万次的路。通勤车沿着车辙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行，不时见到有车深陷在路边的雪窝里动弹不得。不知是车轮打滑，还是司机富于冒险精神想要另辟一条新路，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所致，一时半会儿，他都将不得不拥抱亲吻着圣洁的白雪，成为素白的画布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到单位的时候，有几位同事已经先到了，大家仿佛历经千难万险，很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激动地讲起路途上的种种惊险和见闻。同事陆陆续续地来了，有的人清早出门，中午12点半才到单位，我们笑问：你是想重温长征路走着来的吧？

　　打开新闻，发现这场雪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有新闻称这是一场罕见特大暴雪，波及全国多个省份，有些地区降雪量为有气象纪录以来最大，堪称百年不遇，交通中断，民房被埋。随后，手机收到短信：受暴雪影响，高速封闭，快递无法运输到下一环节，请耐心等候。接着，单位通知：受暴雪影响，明天非必要到岗人员可居家办公。一场暴雪使生活几近停摆。

“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写在书里，我曾觉得是那么有趣，亲身经历了，才发现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这种巨大的体验反差，难道是缘于“局外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吗？

　　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陪同事去附近超市买东西。超市里货架上仍然琳琅满目，各式蔬菜仍然鲜嫩水灵精神抖擞，只不过头顶部价签上的数字却翻了几倍。“雪大封路，蔬菜运不进来呀！”似乎是担心被骂“奸商”，售货员连忙向盯着价签看的我们解释道。想起近段时间因商务部一则适量囤货的通知而疯狂抢购的人们，如果他们看到这些价签的话，暴雪过后，是不是抢购得更加疯狂呢？国家让“适度”就适度吧！天灾人祸，内忧外患，我们就别给国家添乱了。

　　雪，依然在下。我想萧红如果在世的话，那段关于冬天的描写可能会是这样的：大风雪的清晨，睁开眼，咦，楼前停放的汽车怎么都不见了？原来他们都藏到雪下面去了。对面的楼房怎么矮了一截儿？原来一楼也躲到雪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