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利一日游：寻访张爱玲

山溪轻风

10月31曰周日清晨，我和农夫在细雨薄雾中，驱车来到加州东湾的伯克利，寻访曾在伯克利工作生活过的中国现代女作家张爱玲（1920 - 1995）的足迹。



加州大学伯克利（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简称伯克利，建于1868年，如今已是世界最顶级的公立研究型大学，群英汇萃，名人辈出，获奖无数，不胜枚举。仅今年的伯克利校友、教授和研究人员诺贝尔奖得主就已达114位。





　　1968年，张爱玲在美国波士顿



　　

1969年夏，张爱玲由美国东部来到伯克利。

这位20多岁就以《传奇》小说集和《流言》散文集迅速名扬上海滩、特立独行的女作家，来到美国已14年，历经英文写作出版不利、生活困顿和新寡，此时已年近49岁，孑然一身。

据当时见到张爱玲的人记叙，年轻时服装标新立异、风华绝代的张爱玲，此时朴素低调，常穿布旗袍，头发梳起。她身材高挑，步履缓慢而从容。 她说普通话，带些安徽口音。

　　根据网上相关文章提供的信息，当年张爱玲的住处和工作地点都在伯克利校园之外的伯克利市中心（downtown）。

我们先将车停在伯克利市的马丁.路德金街心公园的路旁，然后按图索骥，步行来到张爱玲租住的公寓：2025 Durant Ave. 





这栋建于1966年的老楼看起来仍然外观良好，干净整洁。





　　

沿公寓入口红砖砌就的台阶而上，来到公寓进出的大门前，大门紧锁。



　　

在进出大门处的左侧有两排信箱，右排右上角是307号信箱。当年张爱玲就住在307号房间。



　　

从入口处玻璃墙看进去，公寓是开放栏杆式环廊，在公寓天井处有游泳池。

张爱玲曾在1969年7月致信朋友、经纪人宋淇夫妇：“这房子很讲究，还有游泳池，给我完全白费了。”

 张爱玲租住的是studio，住了两年。



这是公寓在网上招租广告中同类studio的照片，为客厅与开放式卧室、厨房相通，配有卫生间的工作室。居住面积为455平方英尺， 如今月租金已达＄1850 - ＄ 1995。

　　1971年6月，在张爱玲的寓室对其采访的台湾学者水晶曾描述：“ 她的起居室有如雪洞一般，墻上没有一丝装饰和照片，迎面是一排落地的玻璃长窗。⋯⋯远处，眺望得到旧金山的整幅夜景。”（《夜访张爱玲》）

在起居室内，有餐桌和椅子，还有像是照相用的“強光灯”，惟独缺少一张书桌。不过她的床头有一床头柜（night table）。（《为张爱玲补妆》）

　　据说，张爱玲曾专门去买电视，为看当时举世关注的美国的“人类登月”。在回来的路上，误将路牌当公共车站等车，幸被开车经过的朋友看见，将她送回公寓。

年轻时的张爱玲在散文《公寓生活记趣》中写道：“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在美国，公寓也一直是张爱玲的安身避世之地。她愿意住在市内，并不介意街边的喧闹，因为她“喜欢听市声”。



　　杜兰特大街（Durant Ave.）的东侧紧邻伯克利市中心（Downtown）最繁华热闹的沙塔克大街（Shattuck Ave.），平曰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因为我们来得早，又是周末，街上车辆人迹稀少。

沿着沙塔克大街向北走，沿路都是各种商店、饭馆，有许多古老的建筑，这正符合张爱玲的要求，她一向“大隐隐于市”。

　　张爱玲爱吃甜食，特别是蛋糕、饼干和派之类的糕点。她在散文《谈吃与画饼充饥》中写道：“在伯克利，附近街口有一家伊朗店，号称“天下第一酥皮点心”，我买了一块夹蜜的千层糕试试，奇甜。”

在柏克利的市中心，有许多甜点店，可惜张爱玲光顾过的那家伊朗甜点店一时无迹可循。





　　

路边的这家电影院早在1932年开业，不知道自幼爱看电影、在写作中善用电影拍摄的蒙太奇、意识流等技巧的张爱玲是否在这里看过电影？

在美国，她曾和第二任美国作家丈夫赖雅一起在美国东部和加州旧金山看电影和戏剧，度过不少愉快的时光。

在伯克利，学者庄信正曾邀请张爱玲和另一个朋友一起看表演，张爱玲居然同意随之前去。



　　

在与基特里奇街（kittredge street）相交路口的拐角处，坐落着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伯克利市公共图书馆。不知张爱玲是否曾进去翻阅过书籍？



　　

这是当年伯克利大学中国研究中心的所在地：2168 Shattuck Ave. 这栋楼建于1955年。

这里离 张爱玲住的公寓非常近，只需走过三个街口，走不到10分钟就可以到达。张爱玲上下班非常方便。

后来伯克利中国研究中心迁至别处。现在这里已是商铺聚集之地。

据说张爱玲的办公室在三楼，如今已沒有使用。

　　张爱玲当年是在中国现代文学评论家夏志清教授和比较文学愽士庄正信的推荐帮助下，受伯克利中国研究中心主任陈世骧的聘请，在这里进行相关课题的研究工作。据说并不是全日制工作，薪水一年一万美元。

　　张爱玲在伯克利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她刚去伯克利时，参加过二、三次陈世骧的家庭聚会后，就开始推辞不去。

张爱玲有着昼伏夜行的作息习惯，她不按常规时间上班，只在下午四五点时才进办公室。尽量不与人打照面，独自工作至深夜。

　　1971年 2月2曰上午，从美国东部来到伯克利的美国学者James K Lyon，想向张爱玲了解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与赖雅之间的友谊。在事先得到张爱玲的同意并给了联系电话的情况下，在张爱玲的公寓门前，屡屡打电话和按门铃，一直等到四点多都沒人理会。只好找到这所大楼，在楼上大厅终于等到正要进办公室的张爱玲。

据他回忆，在一个多小时的访谈中，张爱玲的英文除了些微口音外，可用完美来形容；她回答问题清晰明白，有着高度的学识涵养和惊人的记忆力。

事后，张爱玲还给James写信致歉，说她“平常是不善于与人沟通的”。又寄去赖雅所著《我听他们唱歌》一书。（《善隐世的张爱玲与不知情的美国客》）

　　张爱玲还曾在她“狭小的办公室”接待了一位研究中国女权运动的漂亮美国女学者洛克珊.维特克（Roxane Whitaker），就中国人的侠女崇拜问题讨论了不到一小时。（《红楼梦魇.五详红楼梦（1）》）

　　张爱玲在柏克利中国问题中心工作了两年。让这个自称“独立于一切政治与运动之外”的作家，去做有关当时中国政治运动词汇的研究，本就勉为其难，更重要的是由于她的孤僻个性，不善于与上级与同事进行学术课题的沟通和交流。致使两年后，她的研究报告不被主任陈世骧认可，遭到解雇。

这是张爱玲在美国奋斗十六年之后的重大挫折，也是她在美国文学创作的分水岭，她从此重新专注于中文写作。

　　于是， 张爱玲在1971年6月初，接受了台湾学者水晶的采访，详细介绍了她的文学创作基础及她的文学创作的观点。采访长达七小时。

其实张爱玲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在她到伯克利工作之前，曾托庄信正转送当时中国研究中心主任陈世骧“几乎她所有的作品”。据说还赠送了她母亲遗留给她的一部清末弹词《梦影缘》。但她不爱应酬，与爱热闹、喜交际的陈世骧的关系渐行渐远。

张爱玲在伯克利经常感冒。有一次，她的助手给她送去感冒药，也只是放在她公寓的门口，按一下门铃而不入。在她病好后，她悄悄留在助手办公桌上一小瓶香奈儿5号香水，下压只写“谢谢”两字的卡片。



　　

我们向左返回，走到第一个街口右拐，进入奥尔斯顿路（Allston Way ），找到位于左边街角的建于1914的伯克利市邮局（2000 Allston way）。因时间尚早，还未开门营业。

张爱玲当年可能就是进出这个邮局，邮寄书籍给美国教授James的吧。



　　自幼爱读《红楼梦》，写作深受其影响的张爱玲，在伯克利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对《红楼梦》的考证研究。

那时她 先后在美国东部的哈佛燕京大学图书馆和伯克利的加大图书馆看到脂本《红楼梦》，开始了对《红楼梦》的研究，历时十年。

虽然现在伯克利的东亚图书馆于2008年新建，并不是当年张爱玲去的旧馆，但里面保存有张爱玲阅读过的脂本《红楼梦》。 所以，我们将前往伯克利东亚图书馆参观。



　　在我们停车的马丁.路德金公园的路旁，开始有慈善义工支起免费救助流浪汉的早餐摊，还有亚裔学生志愿者发放免费的鞋、背包和衣服。聚集了不少人，这是具有包容、多元化精神的伯克利又一风景：流浪汉常在街头、公园游荡、露营。



　　我们开车来到加州大学伯克利的西门，将车停在路边，步行进入伯克利校园，沿着路边有两排高耸入云的红松树的大路，向东亚图书馆方向走去。校园中只有二、三行人，寂静无声。



　　路边广阔的草坪绿草茵茵，远处的萨瑟钟塔（Sather Tower）这时响起了9点的报时钟声，悠扬响亮，廻荡在校园之中，让人顿感肃穆。

　　随后来到了校园中心的大草坪。

坐落在大草坪左边的白色、具有中国风的现代化建筑，就是东亚图书馆（C.V. Starr East Asian Library）。

东亚图书馆是完全用私人捐赠的5200万美元修建的美国第一座专门收藏中、日、韩、蒙等东亚文献的独立图书馆，将以前的中国研究图书馆（CCSL）和东亚图书馆（EAL）馆藏合并为一，共收有上百万冊书籍，是全美三大东亚图书馆之一。

因为疫情的关系，伯克利的图书馆在关了一年半后，最近才对外开放。 东亚图书馆的阅览室，任何人无需证件都可以进去阅读。但重要的收藏书籍，则只允许伯克利的学生和相关学者阅读。

可惜的是东亚图书馆周末闭馆，我们无缘进去，一窥全貌。



　　其实，张爱玲并不是在伯克利遭遇挫折的作家第一人。1896年，出身贫寒、做过流浪汉的21岁美国青年杰克.伦敦，靠自学考入伯克利。只读了一学期，就因经济压力被迫缀学，重返社会底层奋斗。他在艰难困苦中坚持写作，终于写出了《野性的呼唤》、《热爱生命》、《马丁.伊登》等一系列小说与散文，著作等身，成为世界闻名的小说家，跻身于伯克利名人榜之列。





张爱玲于1971年6月底离开伯克利，定居洛杉矶。从此深居简出，在长年疾病缠身、一度因避“虫害”而频繁搬家、居无定所的人生磨难中，仍笔耕不辍，先后出版了《红楼梦魇》、《色戒》、《对照记》等著作，完成了《小团圆》的创作和《海上花列传》的英译本，并对她之前的文稿修订出集。

随后，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台湾掀起“张爱玲热”；十多年后，又在国内声名再起，影响了许多年青作家，也赢得了众多读者的喜爱。

1995年9月8曰，张爱玲被发现在她洛杉矶租住的公寓与世长辞。

张爱玲的遗产继承人宋淇的儿子宋以朗自2009年至今，连续整理出版了她的《小团圆》、《雷锋塔》、《易经》等小说遗作和有关书信集。二岸三地再次掀起“张爱玲热”，拥有无数的粉丝和“张迷”，甚至形成了研究其传奇人生的“张学”。

她的小说也被翻译成英、法、德、意、波兰、捷克、日、韩、越南等多种语言，面向世界。

张爱玲从一度沉寂的“边缘作家”，终于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女作家之一，她的文学作品也以经久不衰的生命力，跨越时空，与世长存。

如今在伯克利的各种招生中文简介中，张爱玲也成为伯克利名人之一。

历史证明，成功永远属于不畏挫折、坚韧不拔的生活勇者。杰克.伦敦和张爱玲都是从伯克利走出来的生活勇者，也是视写作为生命的天才作家，永远值得我们敬仰与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