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草原上人畜饮水的变化(中)

石康

<p class="ql-block">草原插队往事(四十九)</p><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以后,特别是合作化、公社化以后,草原上的人们为改变缺水状况进行了长期不懈的努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插队第二年的夏天,我和同组的一位牧民(好象是索得木色楞)放羊时,他把我领到一片牧草非常丰茂的低洼处,我看见那片高草中隐藏着一眼旧水井。这眼井没有井台,井壁不是用石头砌起来的,而是用草皮砌的,井不深,他用套马杆试探了一下,估计也就一米五左右,不到一人深,井中的水也就三四十厘米深。由于长期不用,井里落入不少枯草。在这眼井旁边,他向我讲起以前草原上打井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他告诉我,从前为了解决饮用水的问题,有些牧民会在地下水位比较高的洼地挖坑,坑里能够渗出水,但受人力物力的限制,这种坑挖的不大,不深,渗出的水不多,一个坑一天能渗出几小桶水,除了少数坑的水是苦咸的外,大部分坑渗出的水很干净,适合烧茶作饭,基本够一家人饮用,有时还能与亲戚们分享,但想作些洗洗涮涮的事就不够了。这些小水坑通常在牧民搬走后不久,在自然力作用下很快就消失了,需要时必须重新挖掘。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能挖这种小水坑的人不多,是牧民中的“能人”。合作化后,牧民组织起来了,人多力量大,有能力挖大“水坑”了。于是生产队让以前挖“小水坑”的能人,带领牧民挖“大水坑”,就是原始的井。 </p><p class="ql-block">  “水坑”大了就需要保护坑壁,否则用不了多久就塌了。当时牧民不会用石头砌坑壁,只能就近在牧草茂盛处挖草皮,用草皮将“大水坑”的四壁砌起来,成就了我所看到的非常原始的“草皮井”。当时,在那眼水井不远处,曾经挖起过草皮的痕迹依稀可见。 </p><p class="ql-block"> “草皮井”的水量比小水坑要大不少,能满足几户牧民生活用水,有时还能饮一饮各家正在骑的马。但受当时挖井技术的限制,“草皮井"挖的都不太深,体量不够大,蓄积的水量不够多,根本不能满足畜群饮水的需要。他还告诉我,那些年我们队曾经挖过好几眼“草皮井”。他曾经参加过挖井的劳动。但是,这些“草皮井”不耐用,用不了几年就塌了。据他说,我看到的那眼井是当时全队仅存的“草皮井”,估计用不了几年也将消失。此后。我又在草原上生活了十来年,但确实如他所言,再没有看到那眼井。</p> <p class="ql-block">五 </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听其他牧民告诉我,为了促进草原的发展,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内蒙古东部农区和半农半牧区的一些农民迁居到草原。组织上还安置了一些退武老兵。我们公社曾经将迁居来的农民和老兵们,组建起一支小型的工程队,负责给各生产队打井、盖房。我们刚到草原时看到的用石头砌的水井,基本都是他们打的。</p><p class="ql-block"> 这些人都是有劳动经验的农民,他们迁居到草原后,摸索出一套适合高寒草原地区打井的方法,积累了宝贵经验,为解决草原缺水问题作出重要贡献,其中许多人,后来定居在我们队,成立了我们生产队的基建队,再后来他们成为向我们这些知青传授打井技能的老师傅。这些人中,我现在可以回忆起来的人有:老兵杨华旗,老兵那苏乌里图,老兵大土木勒,朝克揪及一大家人,王忠和他儿子小慧子及一家人,张金喜和小土木勒、巴依拉及一大家人,魏久胜,王玉龙和他弟弟及一家人,巴图一家,陈金亮一家。还有一些一时想不起了,还真不少呢!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刚到草原插队时,严重缺水状况略有缓解,但缺水仍然是我们队发展面临的突出问题。因此,插队后,队里分配给我们的第一项劳动任务就是在乌兰沟打井,并且是在生产队长色楞、书记却机的带领下打井,副队长奥伦扎布,民兵连长官布,会计王玉龙都参加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们在草原上度过的第一个冬天,白天气温有零下十几度,夜里下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冻土的厚度达到三米多。当我们把井底冻土层打透后,书记队长将所有参加打井的人分成两组,白天黑夜两班倒,继续往下挖,希望尽可能把井挖的深一些。直到井底的流沙使我们无法再往深挖时,才开始砌井壁。 </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白天打井,虽然冷,但有太阳晒着,穿着皮袍子,还能对付。到了夜里,不论对在井底挖泥的人,还是对井口上往上提泥的人,都是严峻考验。当时,我和另外几位知青、牧民负责往上提泥。在寒冷的夜晚,飕飕不停的北风中,我们站在结了厚厚一层冰的踏板上,握着结满冰的绳子,一把又一把非常吃力地往上拽着装满泥浆的大水桶,手冻得失去知觉,根本攥不住绳子,只能用皮袍的袖口垫在手里抓绳子,有时干脆把绳子緾在身上,用全身力量往上拽。寒风早已把身上穿的衣服打透,为防止身体冻僵,只能不停地活动。</p><p class="ql-block"> 队长色楞、书记却机亲自下井挖泥。井下的劳动是另一番辛苦。由于空气不流动,干起活来人就发热,出汗,穿不住厚衣服,只能脱下袍子,穿着内衣干活。但井下非常狭窄,往上提泥浆时淌下的水,无处躲避,把井下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淋湿了。休息时,井下劳动的人从井底上来后,衣服立刻冻硬了,贴在身上,真是冷上加冷。 </p><p class="ql-block"> 在异常艰苦的劳动环境中,我们凭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拼劲,和牧民一起,打出了我们到草原插队后的第一眼水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乌兰沟打井结束后,生产队很快又安排我们参加整治宝力格的劳动。</p><p class="ql-block"> “宝力格"翻译成汉语是泉的意思。我们队草场上的这眼泉不是从上往下淌水的山泉,而是从地里往外冒水,甚至可称为渗水的平地泉。春夏秋三季,泉眼一带是一片不断往外渗水的烂泥地。水量大时浸泡的面积很大。浸出的水更多了,会流到不远处的硝泡子里,但形成不了象样的小溪。这三个季节里,人畜饮水都指望不上这眼泉。冬季,从地下冒出的水在泉眼上结成很大的冰包,似乎天气越冷,冒出的水越多,冰包也越大,有的冬天大到象小山包一样。表面上混杂着泥土的脏冰下,是晶莹透彻的好冰。这些冰化出的水非常适合烧茶做饭,是牧民冬季饮水的重要水源之一。那时,生产队计划,清理掉泉眼上面的污泥,建起一座直径五六米的大口井,也可称为小水池,把藏在地下的泉水引出来,以便人畜常年饮用。</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队里能参加这次劳动的人都来了,有的牧民是把羊群托付给没成年的孩子看护后来的。每个人都满怀开发利用宝力格的美好愿望,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劳动中。砌井壁用的石料是用牛车、马车从二三十里外的山上拉来的,为井壁做基础的大碗口粗的原木是上年冬天牧民从几百里外的林场拉来的。经过半个多月的奋战,终于在春季接羔开始时完工。</p><p class="ql-block"> 刚完工时,水池中的水不多。我离开宝力格后听说,过了些时日,水池中蓄积的水量不少,有的知青曾试着在水池中游过泳。但是,由于当时使用的技术太原始,根本处理不了沼泽地中井壁沉降和井中泥士淤积问题,当年进入雨季后,这座大口井四壁就开始逐渐下沉,好象转年就不能用了,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踪迹。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次挫折丝毫没有减退牧民和知青解决缺水问题的强烈愿望和高度热情。 此后,我们生产队几乎每年都制定打井计划。入冬前都会安排人挖好井口;入冬后又会安排人打井;开春前把新打的井砌好。那时的冬天,在我们队白雪皑皑的春季和夏季牧场,方圆几十里内见不到任何人家和畜群,只能见到一两顶帐篷,离帐篷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在劳动,那就是知青和牧民在打井。</p> <p class="ql-block">六 </p><p class="ql-block"> 冬天打井,我们称为“打冻井”。一般是入冬前,挖好井口。入冬后,经过一段时间封冻,井底的冻土层有一米多厚时,就把干羊粪倒入井中,铺平,点燃,将冻土烧化,然后将化了的土清理出去,再继续冻,过一阵子再用羊粪烧冻土。就这样冻了烧,烧了冻,一般经过两三个或三四个循环,就到春天了,天气转暖,继续往深冻已经不可能,这时就用石头砌好井壁,等到大地完全开化,井壁沉降稳定后再砌好井口、井台,一眼新水井就诞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打冻井的最基础的条件之一是在方圆几十里渺无人烟,难觅生机的严寒酷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从冰天雪地中收集到用于取暖做饭,烧化冻土的牛羊粪。这种在外人看来无法想象的困难,扑灭不了希望解决缺水问题的强烈愿望。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我们曾经赶着牛车,在一个又一个废弃的营盘上,收集起一小堆一小堆羊粪,再一簸萁一簸萁地将羊粪装入牛车,一点一点将车箱装满。也曾经去更远一些的秋季营盘或邻队的旧营盘收集羊粪。草原的冬天昼短夜长。有时收集到的羊粪还没装满一车,天色已暗了下来,只能尽快返回住地。为了拉回一牛车羊粪,有时需要在雪地里拔涉一天,不吃不喝,还出几身汗。尽管如此艰难,但谁也没有怨言,都把这些辛苦当作对意志品质的磨练。这些知青和牧民不仅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还热火朝天地打起井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打冻井劳动中,最别扭的劳动是用铁锹从井里往外扔烧化的泥土。在零下十多度的气温中,冰冷的铁锹插入烧化的泥土,立刻在铁锹头上冻了厚厚的一层泥,不仅扔不出去,还把铁锹头锋利的边缘变得相当厚钝,再想把铁锹插入泥土,相当费力,我们只好往井外扔几下泥土就清理一次冻在铁锹头上的泥,劳动效率相当低,真是有劲使不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累的劳动是用镐头刨冻土。由于烧冻土的羊粪火火力不均匀,有的地方火力强,烧化的厚一些,有的地方火力弱,烧化的薄一些,因此扔完烧化的冻土后,井底变得高低不平,必须整理平整,为下一轮冻和烧打好基础。这就需要用镐头把高出来的冻土刨掉,找平。高寒草原的冻土非常坚硬,当把十几斤重的镐头举过头顶,拼尽全身力量刨下来,会震得我们双手发麻,虎口生痛,冻土上面却只留下一个小白点。往往在一个点上连续刨十几下,甚至几十下,才能刨下一块冻土。十几斤重的镐头,对男知青和经常参加体力劳动的牧民来说,不算太重。而对于女知青和那些长年放牧,很少参加重体力劳动的牧民来说,就变得相当沉重。但不论对谁来说,长时间抡镐头刨冻土,都是体力消耗非常大的劳动,每天都累得浑身是汗,有时由于疲劳过度,双手颤抖的非常厉害,连小小的饭碗也端不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最危险的劳动当属打石头和运石头。在清理冻土的同时,我们还要为砌井准备石头。在我们队的草场上,只有山上才有石头,有的山顶上石头就露在地表,但由于山坡太陡,根本运不下来,只能在半山腰挖开土层,从土层下面取石头。挖开土层是比较简单的劳动,但接下来,需要用炸药把石头炸开,再用钢钎把石头撬出来,才能把石头装车运走。不论是炸石头,还是撬石头,都是既费力,又危险的劳动。在低气温条件下用钢钎打炮眼时,如果不戴手套,手心的皮会粘到冰冷的钢钎上。打炮眼的铁锤不慎把手砸伤只能算作小事一桩。往炮眼中填炸药,放雷管,需要格外小心。偶尔还要排除哑炮。撬石头时,随时都可能发生塌方、落石,绝不能大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更危险的劳动,是从山上往下运石头。那时我们用牛车、马车运石头。牛车根本没有刹车装置,马车的刹车装置也非常原始。装了几百斤,甚至上千斤石头的牛车、马车往山下走时,全靠牛或者马用屁股顶着车,一步一步慢慢挪着下山。如果马或牛顶不住,装着石头的车冲了下去,那就危险了。我亲眼见过,有一次,一位知青用牛车往山下运石头,由于车上装的石头太重,拉车的牛力气不够,没走几步就顶不住了,顺着山坡往下跑起来。那位知青一边跟着牛车跑,一边往后斜着身体,拼命往回拽着牛,试图让牛车慢下来。哪里拽得住呀!一直跑到平地,牛车才停下来。幸亏那位知青腿脚灵,体力好。如果往山下跑的过程中,跟不上牛的奔跑,或者不慎摔倒,装着石头的牛车从他身上压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不好说。尽管危险始终伴随着大家,但没有一人把危险当回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我离开草原时,知青和牧民一起打了十来年井,至少打了一二十眼,加上我们到草原之前打的井,全队可用水井有四五十眼,牧民生活用水更加方便了,那些严重缺水年代养成的用水习惯早已看不到了,牧民洗脸也用上和市民一样的大脸盆。畜群饮水虽然还离不开水泡子,但喝上干净井水的机会大大增加,不仅羊群、牛群经常可以喝上井水,马群有时也能喝上井水。但是,冬天人畜仍然喝不上井水,其他季节的井水还不够充裕,大面积的无水草场有待开发,缺水的问题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