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冬

张春英

<p class="ql-block">  冷是北方冬天的标配。生在北方,有对于雪的喜爱,也有对刺骨之寒的惧怕。或许正是这份惧怕让我对旧时光里冬天的记忆更加的清晰,冬天里的一些温暖也更加入心。</p> <p class="ql-block"> 炉与炕</p><p class="ql-block"> 每个从北方乡村走出的人大概都有一段关于土炕的情结。</p><p class="ql-block"> 土炕,也叫火炕。老家的老屋三间居多。进门,中间是门厅,相当于如今的客厅,东西各有一间卧室。</p><p class="ql-block"> 我家土炕在西间,土炕的下面是用土坯磊起的中空烟道,东炕头与盘在一墙之隔的屋门口的地灶相通,炕其实是地灶的烟道。西炕头有一煤炭炉子,烟囱从炕头上方通到屋外。</p><p class="ql-block"> 煤炭炉子比炕略高,炉膛是倒立的漏斗型,为了节省煤炭,父亲会把炉口糊的小一些,再小一些。</p><p class="ql-block"> 炭炉子既可烧水做饭,又可取暖很是方便。晚上不用时,多放些煤块或上面放些煤泥封住炉子(煤泥老家叫da huo,哪两个字不清楚),中间用火箸捅一个小孔,一炉炭可以烧到早上。如果封炉封的好,炉火可多日不熄。</p><p class="ql-block"> 炭炉子上还可以烤煎饼、烤地瓜、烤土豆、烤馒头等。</p><p class="ql-block"> 喜欢把地瓜切片放在铁炉盖上烤着吃,烤地瓜片比煮地瓜更甜,更筋道。看着地瓜片上的汁液滋滋的被烤干,有一种穷日子里的开心。</p><p class="ql-block"> 最有趣的是烤粉条,拿着粉条靠近炉火一烤,粉条由透明的淡灰色慢慢变白,变粗,蓬松开,自然的卷曲成各种形状,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烤粉条并不香甜,却喜欢。大概只是喜欢它的酥脆,喜欢看着它慢慢膨胀、卷曲的奇妙感觉。</p><p class="ql-block"> 早上,父亲或母亲早早打开炉盖,拿起火箸从上面捅一捅,再把下面的炉膛松一松,让空气溜进去,炉火便像窒息的人吸了一口氧气眼见着重新红火。盛水的壶放在炉子上,听着壶里的水从静默到吱吱响起,再到咕噜咕噜沸开,新的一天就有了满满的烟火味。</p><p class="ql-block"> 父母调好炉火并不闲坐取暖。吱呀一声打开木门,父亲担粪去坡里或给病人看病,母亲从院子里抱一些柴禾进屋张罗着做早饭。柴禾是秋里囤下的,有玉米、豆子等各种农作物的秸秆与根;有我与姐姐去树林划拉来的杨树叶与田地里遗留的各种农作物叶子;还有父亲与哥哥姐姐割来的干酸枣棵……山里一切杂生的植物都会被我们收来晒干做柴禾。</p><p class="ql-block"> 冬天,为了做饭与取暖兼顾,除了摊煎饼在饭棚里,其它都是在屋里进行。门口靠西卧墙的地上是与土炕相通的地灶。这个灶是烧柴灶,灶堂较大能一次塞进大把的柴。地灶上放着一口大铁锅,蒸窝头、馒头,煮地瓜、萝卜,熬粥做菜……一家九口的一日三餐大都是从地灶上的大铁锅里烹饪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饭在锅里煮着,灶堂里的烟火从土炕里绕来绕去走一趟,饭熟了,炕也热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好饭,拿过我们的棉袄棉裤,一手拎着袄袖、裤腿,一手撑开下面,靠近炉火烤一烤扔过来,喊到:起来吃饭了。口里应着,身子却不愿动,炕的温度透过褥子温和地暖进皮肤,暖进骨头,暖进五脏六腑,卧在烧热的暖炕上不愿离开。此刻,身暖,心暖,闻着从布帘子缝飘进来的饭香,还是咬咬牙咕噜一下爬起来,快速的穿上母亲刚刚烤热的棉衣,去慰藉咕噜咕噜叫着的肚子。</p><p class="ql-block"> 晚上,一家人散坐在暖炕上,昏暗的灯光下,拿着晒干的棒子,搓着玉米粒,看母亲做针线,听父亲讲些村里的事,闲聊着地里的庄稼,兄弟姐妹说着孩子们间的趣事,正是那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场景。一炉一炕是一家人冬天里的幸福所在。</p><p class="ql-block"> 这炉灶一直用到母亲走了,才真正的歇下来。</p><p class="ql-block"> 铁锅换了几口记不清了,炉灶坏了泥,泥了坏,几经修葺,一直安静地守候在那里,看着我们一天天长大、走远,看着父母发白皱起,生病、离去。炉灶前红红火火的日子一去不返,如今只落得一灶孤寂。它给一家九口在那些旧日子里炖过的菜,煮过的粥,烧过的饭,我记得,它也不会忘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麦穰</p><p class="ql-block"> 麦子脱粒完成,麦秸捆成捆收藏起来盖房用,麦穰在麦场里堆成垛,麦穰垛的大小可看出家里收麦的多少。老人拿个叉凳靠在麦穰垛边的冬阳里,说说收成、晒晒太阳,闻着麦穰散发出的淡淡的麦香味脸色舒展,神情泰然,麦穰仿佛自带着一种朴素的温暖。</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月明星稀的夜晚与伙伴们在麦穰垛里捉迷藏,追逐嬉戏,麦穰在月色的皎洁里多了一种温婉的气息,让人感觉踏实,心安。</span></p><p class="ql-block"> 麦穰用途较广。制作盖房的土坯时,加些麦穰会增加土坯的粘合度,在盘制炉灶时父亲也会加一把麦穰防止炉灶干后裂缝。早些年,队里用它喂过牲口,也有造纸厂收去做原料,母亲也会用它烧火做饭。</p><p class="ql-block"> 与麦穰最亲近的情感源自麦穰褥子。家里的床上都铺着一床麦穰褥子。所谓的麦穰褥子,就是缝制个大布袋,里面塞满麦穰,麦穰塞的越多越是暖和。麦穰褥子隔寒保暖效果好,经济实用。睡久了,不暖了,再换新的,旧的可以烧火做饭,丝毫不浪费。</p><p class="ql-block"> 躺在床上,左翻右翻来回辗转几次,厚厚的麦穰褥子就偎出一个窝来,像睡在小动物的草窝里,比起动物的草窝只是多了一层布罢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条件困难,手脚年年冻的紫萝卜似的,冻疮此起彼伏,冻疮破了,袜子粘在脚上,脱下时生生地脱去一层皮,常常疼得呲牙咧嘴。晚上睡觉前,用葡萄糖瓶子装上热水提前放进被窝里暖床,卧进麦穰褥子里,暖和过来的脚抓心的痒,却也不觉得有多苦。周围都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条件,似乎一切都是寻常。</p><p class="ql-block"> 厚厚的麦穰褥子陪伴着我们度过了许多个严寒的冬季。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坐在车上,远远看到一堆堆的麦穰垛,就像看到了家乡,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会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生出一种自然朴素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冬储</p><p class="ql-block"> 临近冬季,万物皆休,一切都沉寂下来,入冬前家家户户开始冬储。</p><p class="ql-block"> 分产到户之前,我的记忆大都缺失零散。分产到户后,父亲每年都在山地里种些青萝卜、胡萝卜与土豆,山上浇水困难,收成几乎是靠天,这些蔬菜抗旱,相对收成会好些,且冬季易储存,这几种菜便成了主要的越冬菜,甚至可做越冬的食粮。</p><p class="ql-block"> 山地土薄肥稀,且浇不上水,地里收的麦子、玉米、谷物等粮食支撑不了一家九口一年的口粮,胡萝卜与土豆、地瓜常作为一日三餐的主食。</p><p class="ql-block"> 粮食的储存自不必说。地瓜挑了没有受伤的下到地窨里,冬天煮、烤、炖换着花样吃。地瓜放到刚做完饭的炉灰里埋起来,用炉灰的余热把地瓜烤熟,扒开微糊的地瓜皮,烤地瓜的香甜扑面而来,像极了现在的烤地瓜,很是喜欢。</p><p class="ql-block"> 有几年冬天几乎每天的饭不是煮地瓜,就是炖地瓜,偶尔吃甜甜糯糯是美味,天天吃少有人能享的了,经常吃的胃酸腹涨,家里人大都在那些年吃伤了胃,条件好起来后,多年都不愿碰地瓜。虽说,我对地瓜的喜爱始终如一,胃却也享不得,空腹吃上几口,胃会搅得不得安稳,只能做饭后的辅食。</p><p class="ql-block"> 地窨储存有限,会把部分地瓜切片晒成地瓜干,方便储存、售卖。地瓜干磨成粉,蒸的地瓜窝头黑里透亮,咬一口香甜有嚼劲,也是我喜欢的吃法。 </p><p class="ql-block"> 扁豆也是要储存的。秋末地里庄稼收的收,割的割,坡里安静下来,天气凉爽了,扁豆才顿悟了般鼓足劲疯长,一簇簇地开花,一刷刷地结果,山坡里、院墙上成了它自个儿的舞台。</p><p class="ql-block"> 扁豆摘回家,母亲把有些蔫的老扁豆挑出来,摊到窗台上或穿串挂起晒干,选一些做种子,余下的煮豆子稀饭;挑一些嫩的,洗了晾干水,放到磨好的山韭花酱里腌成扁豆咸菜;那些不老不嫩的,轻煮晒干收起,冬天泡开后放上粉条炖着吃,筋道而美味。平时不怎么喜欢吃的扁豆,到了冬天却成了稀罕菜。</p><p class="ql-block"> 冬天储存的东西还有跟多,譬如白菜、柿饼等等,冬储是存储春秋的劳作成果,储存日子温饱的希望,有了这些储物,贫穷的日子里才能有底气越过寒冷的冬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冬天对于农民是最清闲的时节,他们与庄稼植物一样歇下来,不再脚步匆匆,神色焦躁,较平日里说话温和了许多,神情淡定了许多。看着父母不为庄稼累忙,不为生计发愁,家人围炉闲话,粗茶淡饭的日子亦是热气腾腾,岁月静好。</p> <p class="ql-block">  多少个冬来了又走,走了再来,那些个冬天里的人与事,物与景,让我想起落寞,念起温暖,寤寐思服。</p> <p class="ql-block">(部分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