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见——读《我的二本学生》

吴继缘

10月份，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公众号看到了这篇文章：黄灯凭《我的二本学生》获2021南方文学盛典年度散文家。

作为普通学校的高中老师，对二本最深的印象源自每年高考录取线公布后上该条线的学生人数的统计。它关系着学校历年纵比的涨跌，关系着兄弟学校之间横向比较的进退，关系着社会对学校的认可度，关系着一年一度高三毕业班300多个熬过去日子里的最大的期盼，当然，更关系着在一起生活过三年的学生离开学校后的去向。学校宣传栏里张贴的历年高考录取榜单里比例更大的就是这些二本学生的去向。有时，会对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名单发一阵呆，这些曾经聚在这里的青春散往或近或远的大学后会怎样？再往后走出校园，走向职场，直接面对生活，他们可都还记得那个刚刚走进高中校园的青涩而蓬勃的样貌和梦想？此时遇见《我的二本学生》，有些亲切。

阅读时，对授奖辞里的“她出版于二〇二〇年度的非虚构文本《我的二本学生》，直面当代中国这沉默的大多数，以爱，以温暖，打捞失踪的记忆，积聚前行的动力，让无声者发声，让自卑者自信，被他们所信任，为语言寻找肉身。这种来自民间的精神支援，既饱含对教育变革的热望，也对理想主义发出了急切的召唤”有些许震撼，又兼感动于黄灯答谢辞里的“在陪伴学生成长的过程中，我见证了无数年轻人命运的变迁，感知到时代的钢丝悬在年轻人脚下，对比自己曾经拥有的机遇和缝隙，我无法沉湎在因为代际幸运所获的充盈中，我无法对讲台下的群体视而不见” “我希望更多人看到这个群体背后链接着的无数家庭、无数村庄，看到他们背后父亲、母亲的期待，看到他们背后兄弟姐妹依然承受的困境，看到他们的坚韧、付出、耐心和善意”，手指一点，就转发到了朋友圈。潘主任点评说写得很好，他专门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读过。曾经听过潘主任的培训讲座，看过他写的文章，一位有功底有情怀让人敬重的人。他的如此推介让我当晚就在当当下单买了此书。

此次携书参加培训，接近尾声始得拆书阅读。

还只读了前两章，我就希望用粗疏的文字来表达我对黄灯“看见他们”的敬意。这个城市，每天大街小巷人潮汹涌。每天地铁公交，摩肩接踵。2005，高铁尚未开通，一年一度从番禺坐车到火车站，只为圆趟回家看望父母的梦。曾经，一月一次从番禺到省城的教研，接受市级教研院对我们的培养提升。那时，也曾在密密地人群中悄悄地思考过，他们来自哪？他们去向哪？许是像我一样，穿梭于单位、家，还有若干和单位和家有关的地方之间。许是每个人的每一天都在这种穿梭中积淀为生活，贯穿为人生。当走出地铁站，当回到家或校园，这点点莫名的迷茫悲伤便消失殆尽。

黄灯的文字让我看见，看见城市的脉动及随之一起在波动中奋力前行的或黯淡或精彩、或接受或抗争、或粗粝或细致、或熄灭或燃烧的青春的梦，他们也许在陌生城市被抓挠得千疮百孔，但仍一次次给自己勇气，而背后，支撑着的也许那就是那想狠命改变家庭命运的急迫期待。每一个个体，背后就是一个家庭。每一束照亮个体的光，那就是给予一个家庭的希望。为《风》的作者邓桦真心酸，同时又为她庆幸，庆幸她的痛苦无奈被她的老师看见，并有了募捐，有了她困难得到解决的妥善处理。

这样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学生，温温顺顺、小巧玲珑的女孩。虽然，成绩不是很突出，但一直很乖巧，班上事情尽心尽力。一日，却忽然跟我提出来要退学。我很吃惊，了解到背后的原因是由于家庭困难，有弟弟在读书，家里无力再支持她求学，她想退学打工。我找过她家长，也告诉她帮她争取困难补助，尽量减免她学费。然而，争取成功后，她很感谢我但仍然选择了退学。后来，没再见过那个学生，如今应该也已是为人父母，也不知她有没有为当日的选择后悔过。

还有一个学生，平时很开朗乐观，善解人意。线上教学期间，一日深夜却发短信给我，哭诉自己的压力。她家很困难，现在线上教学要跑到他哥哥家里去。哥哥已经成家，她感觉自己给他们增添了麻烦，加上学习的压力，她很难受。还有一名男生，在中秋放假前的一个晚修突然痛哭，只因来自家人总把他和别人做比较、忽视他的感受、觉得他没用不想回家的悲伤。一名女生跟我请求给她半个小时，让她去一个空的场室跳舞以释放内心的忧伤。还有那些留在我办公室桌上诉说他们种种受到伤害的信，那个割伤自己跑到无人处哭泣的学生等等。

在和他们聊的过程中，我分明感觉自己宽解、安慰的声音好无力。把想跳舞的女生送到场室后，我远远地看着那间熄了灯的场室，不敢离开太远。我真切地感受到黄灯“平淡无奇的课堂皱褶处，隐藏着很多像她一样的学生，只不过，这些隐匿的处境，在沉默的公共生活中，缺乏一个发现的切口”这句话背后悲悯的忧伤与无奈感。千千万万的人，相遇不易。虽然，许多路得自己走，许多事得自己扛。但，既然遇见，多一份看见，不曾冷漠，便多一份温暖，人间是否更为值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来去去的学生，他们曾在我的生命中停留，然后又远走。其实，我知道，在课堂在生活的皱褶处，我仍有许多没有看见。

看《父爱》，看朱洁韵的故事，我也未能止住我的眼泪。年级轻轻临近毕业因恶性脑瘤生命戛然而止的女孩，双双下岗、珍爱女儿的父母，珍藏着她的作业、总记得那双青春的眼睛的老师，那位掉了牙的位置空空如也绽放笑容时显得滑稽的父亲以后还会绽放笑容吗？“一个家庭的悲剧，像一处静默的黑白哑片，早已越过十年的光阴”，有多少人间悲剧就是这么静静地被碾压进岁月深处，如海浪席卷过沙地。时光总在流逝，车轮总在向前，可是，那些人呢？那些属于个体曾经的岁月呢？大潮汹涌下被搁浅在沙滩的贝壳，何尝不是我们每一个人？

在和他们聊的过程中，我分明感觉自己宽解、安慰的声音好无力。把想跳舞的女生送到场室后，我远远地看着那间熄了灯的场室，不敢离开太远。我真切地感受到黄灯“平淡无奇的课堂皱褶处，隐藏着很多像她一样的学生，只不过，这些隐匿的处境，在沉默的公共生活中，缺乏一个发现的切口”这句话背后悲悯的忧伤与无奈感。千千万万的人，相遇不易。虽然，许多路得自己走，许多事得自己扛。但，既然遇见，多一份看见，不曾冷漠，便多一份温暖，人间是否更为值得。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来去去的学生，他们曾在我的生命中停留，然后又远走。其实，我知道，在课堂在生活的皱褶处，我仍有许多没有看见。

看《父爱》，看朱洁韵的故事，我也未能止住我的眼泪。年级轻轻临近毕业因恶性脑瘤生命戛然而止的女孩，双双下岗、珍爱女儿的父母，珍藏着她的作业、总记得那双青春的眼睛的老师，那位掉了牙的位置空空如也绽放笑容时显得滑稽的父亲以后还会绽放笑容吗？“一个家庭的悲剧，像一处静默的黑白哑片，早已越过十年的光阴”，有多少人间悲剧就是这么静静地被碾压进岁月深处，如海浪席卷过沙地。时光总在流逝，车轮总在向前，可是，那些人呢？那些属于个体曾经的岁月呢？大潮汹涌下被搁浅在沙滩的贝壳，何尝不是我们每一个人？

《期末试卷》中“我眼中的中国教育”，方雪怡勾勒中国学生的青春时代“以高考作为划分线，中国学生的青春时代似乎被简单粗暴地划分成了两部分，高考前，高考后”，一学生写道“父母的期望，老师的教导，同学之间的小小攀比，都像一块块巨石，压得我五脏六腑都疼”。看这些文字，我先摇摇头笑了，然后，我沉默了，再而后，我心也疼了。一个女生，班级领头羊，模拟考试受挫，从三楼跳下，身上很多处刀片割裂的皮肤，只因想通过痛感消去巨大的压力。这是黄灯笔下那些考上大学的学生，这也是我们现在正在通往考大学路上的学生！当我们看着一个个学生诉说自己睡不够上课犯困，说自己作业做不完，考试前说自己不舒服要请假种种时，我们说你要坚持要有毅力要挤时间要克服困难等等。我们的确漠视了一些东西，它可能是学生内心深处的拒绝或逃避，挣扎或无力。学生也许在求助，而我们以高考的名义真的或者假装没看见。黄灯说：
“教育像一场慢性炎症，中学时代服下的猛药、抗生素、激素，到大学时代，终于接下来漠然、无所谓、不思考、不主动的恶果。“学生内心的疲惫和大学时代的严苛压力，成为他们精神生活的底色。”黄灯的学生在《我悲哀地看着这个时代》中，给出如下断语，“乌云已经在酝酿着危机，雷鸣电闪而人们视而不见，暴雨将至，没人能幸免于难”。

庆幸的是，这些现状被看见，一系列的政策出台，凸显了政府改变此现状的决心和力度，我们期待，期待教育回归育人初心，期待青春的课堂有生命的颜色，青春的年代舒展触角，能释放锋芒，不再只是高考前高考后粗暴分拆。

生活有磨砺，人生多波澜，仍愿更多普通的年轻人的窘迫与绝望被更多看见，多一份善意，给予他们经受淬炼、寻求突围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