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每到冬耕时节,我们当地那群小孩子总喜欢徘徊在耕夫的身边。你千万别以为我们是在学耕地。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我们的肚子总是不经饿,见到耕田的,都要围上去,检查犁铧翻过来的土地,仔细看里面是否藏有“乌龟芍”或者“母子洋芋”。乌龟芍笔名是什么?我至今还不清楚,味道很有些苦涩;母子洋芋就是收获时遗忘在地里的土豆。经过第二次短时间的生长,富含水份,变得很脆。眼尖嘴馋的男孩子伸手就刨出来,在打满补丁的裤膝盖头或是屁股头上擦两下,囫囵吞枣三两哈就下了肚子。心细些的女孩子,往往要找一块薄薄的石头片当小刀,刮尽了土豆皮,再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地品尝,那脆脆的口感胜过了如今堆积如山的苹果梨子千百倍。</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出了名的淘气,常常狡猾地跟在姐姐妹妹的身边,趁他们不注意,抢走他们的劳动果实。生产队几个胆怯的小妹妹,见到我总是将罩衣的小荷包按得紧紧的,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悻悻地离开。有几个不太机杂的小妹妹,稍不留神就上了我的套,于是乎每次总有几个睡在地里乱蹬乱弹哭着嚷着要她的母子洋芋。这个时候往往是善良的耕夫转过身来“解交”。耕夫嘴上说着小姑娘不哭了不哭了不住地去哄,手忙不跌地在耕过的垄里不停地乱翻,然后把抠出来的洋芋递到她们手边或是嘴边,还笑眯眯地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让我迅速撤退……</p> <p class="ql-block"> 家乡有句俗话:不想吃油渣子不往锅边哈站。的确,我们之所以常常围着耕夫,无非是为了借机填饱一下肚子。那时候,那种饥饿的感觉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p><p class="ql-block"> “母子洋芋”暂时填饱了肚皮,我们便围坐在“卯头”(方言,难于耕种的边角或培坎)上静静地观看耕夫的一招一式。生产队几个驾牛技术比较全面的,整天跟牛混得厮熟,牛儿也特听他们的话。只要轭斗往脖子上一放,牛儿就乖乖的地钻进绳套(当地人叫缆子)里,规规矩矩地听从耕夫的指挥。</p><p class="ql-block"> 耕夫手持一根竹鞭子(当地人叫“使牛条子”),嘴里吆喝一声:驾,起起起……牛儿就奋蹄前行了。很多时候我发现,使牛条子只是耕夫的一个摆设,他们非常爱耕牛,最忌打骂牛。牛儿在前边,听懂了耕夫固有的吆喝,躬着身子卖力地朝前拉;耕夫在后边,弯着腰板掌握着犁铧,及时调整着速度与方向。一牛一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浑然天成。</p><p class="ql-block"> 冬日的夕阳照射的耕地,泛着鱼鳞一般的银光,散着泥土特有的气息,怎么看都是一道独特的亮丽的风景线。</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几个耕田的叔子伯爹,驾驭牛各有各的方法和技巧。但有一点他们是统一的,那就是口令。</p><p class="ql-block"> 需要牛前进,他们就挥动竹鞭吆喝一声:驾,起起起;需要牛后退,他们就拉动撇绳,吆喝一声:索;需要牛停下来,他们就吆喝一声:洼; 需要牛转弯,他们就抖动撇绳,吆喝一声:哎!</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有性子比较烈的牛,当地人叫它们抵角佬,这对耕夫的耐心和毅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俗话说犟人多使钱,犟牛多耕田。再夹生的牛在牛鼻犍面前也会慢慢驯得服服帖帖。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牛总归是驾上耕田的阳光道了。于是当地人把我们这几个喜欢调皮并且刚刚上学读书的男孩子叫“轭斗子套起来”了。甚至我走在放学的路上,遇到几个年长的爷爷摸着我的头笑着问:娃娃儿,牛鼻犍穿起达呀?</p> <p class="ql-block"> 土地下放之后,生产队的几头耕牛折价分给了农户,不再属于“公家所有”。养牛,父老乡亲有的是办法,于是当地就出现了高山的农户与低山的农户共同喂养一头牛的方式。这种方式,科学地避免了同时播种,耕牛短缺的现象。不仅有利于预防别工,有利于积肥,又有利于减少单家独户养牛的成本,更有利于牛的休养生息。因此当地人称这种合作喂养的农户叫“牛搁户”。牛搁户之间因为拉牛经常走动,所以又出现了一个说法叫“牛亲家,马搁户”。有的人走在路上互相打招呼说是到亲家的去,你别真以为他是在“走亲戚”,其实是去拉牛的。农民常说:我们吃的牛的一碗饭。这足可一窥农民对耕牛的深厚感情。</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以前老家也有几亩责任地。也许是慵懒,也许是怕“抵角佬”,我一直没有学过耕田。到现在还有几个乡邻见到我就笑:列个不晓得犁尾巴倒正的伙计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真的想学哈耕田的时候,老房子变卖,土地也一并转让了。如今走在田间地头,见到更多的是微耕机,拖拉机耕地。机器的轰鸣代替了人的吆喝,那些多年耳熟能详抑扬顿挫的“驾、洼、索、哎”的口令也渐行渐远,难于听见了……</p><p class="ql-block"> 夕阳西沉,枯藤老树的乡下,一个耕夫正驾驭着一头黄牛在辛勤耕耘,犁铧翻出了肥沃的土地,几只喜鹊凌空飞来,蹦蹦跳跳地随在耕夫身后寻找虫子……当年那群伴在耕夫身边的孩子如今也一个个年近半百了。他们或转行了,亦或远离了家乡。空旷的原野,低着头的耕夫,躬着身的黄牛,映影为寂寥的雕像……</p><p class="ql-block"> 啊,乡愁!那如烟如雾,如诗如画的乡愁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