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Call他

缀美装饰∽云A∽川R黎军

　　1997年，四川二娃子在温州特什么亚鞋厂当仓管员，装箱、打包，在纸箱龙飞凤舞地用记号写发货地，还和老板侄儿一起装车。厂里都叫他打包的，同宿舍的叫二娃子。

7月1日，出租屋楼下小商店，黑白电视屏幕里解放军气势如虹。米字旗徐徐下降，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查尔斯王子和江主席的神情被摄影师分别特写，无可奈何的沮丧和意气风发的喜悦同框。

二娃子和安徽小周河南老王重庆李哥一人一包瓜籽就一瓶啤酒，任鸡皮疙瘩在地上乒乓着响。商店温州大爷破天荒送他们一袋香到无法形容的盐花生，然后和他们一起手舞足蹈。

看完了香港回家，他们一路高谈阔论回宿舍，洗把脸躺床上继续吾朝威武、外番狼狈的猛侃到午夜。河南老王说兄弟们明天还得上班啊，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睡去。

徐忠是季老板的侄儿，他还有一个申请了专利的名字叫疯子。＂疯子＂只能在他们寝室传递，不然真疯了四川二娃们早就殒命温州了。

大概季老板交不出货会骂他，收不着钱会骂他，车间跳闸会骂他，两条大狼狗在铁笼乱扑腾骂他；估计在季太太那儿受了委屈还是骂他。

他被骂了势必憋屈，因为老板是舅舅，舅舅是老板。他只能负责收集怨气，然后接过来撒向车间各个角落。

所以，他是实至名归的疯子！

二娃子从前在广东中港合资鞋厂当过成品仓组长，在特什么亚私营小鞋厂，他干老本行，驾轻就熟。

疯子有一次把负责包装出货打包的二娃子得罪了，也可以说该二娃子倒霉，冒犯了疯子。二娃没敢和他正面冲突；疯子本地人1.8米70公斤，二娃打工仔1.7米54公斤，羽量级与重量级本身就不对等。

何况疯子舅舅是老板。

但二娃自恃内力深厚（成品仓出货分箱装箱、写收货方等相对细致复杂，他的表现应该得过老板暗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种。在二娃面前发疯，多少得付点代价。

大凡疯子受了气，脸上能拧水。

他有时没受气，也可以像撒哈拉沙漠的天气，风雨雷电喜笑怒骂毫无章法。那天，不清楚他受没受气，他拧水拧到打包的二娃子头上来了。

那批货大概应该先是武汉王某华要的，在武汉做批发的温州人王某华。他生意应该做得很好，因为常来厂里等货。

等货时他给二娃散烟，二娃封箱、打包装袋、码货、在大纸箱用大头记号笔龙飞凤舞地写武汉王某华。

他咧嘴笑，说兄弟能干，两颗金牙在稍暗的成品部闪闪发光。

太原张某贵有时也等二娃装货，他抽烟但不发烟，看二娃的眼神轻篾，说话充满指使。

但他和疯子好，他和疯子在二娃旁边吞云吐雾，还时不时吼一声四川，搞快点搞快点，影响我出货找你老板收拾你。

疯子偶尔帮腔，还和那个王某贵肆无忌惮地打哈哈。

我日你先人，收拾你妈个头，搞锤子！二娃在心里骂他。手头也有表现，先满足王某华。

疯子烟头一掐：聋子吗！踏呢（脑子坏掉）！

疯子，你才踏呢！老板不是交待过先来后到讲顺序吗！

平时经常受气，这次二娃想反驳。因为事不过三，因为物极必反！还因为，二娃早就想还以颜色。

要知道，在这个岗位能有这等水平的，他舅都很难找，何况是神经兮兮的疯子。

疯子曾几何时想到居然有人敢反驳他；结局是他扑过来，像疯狗或者恶狼。

张某贵识相，拽住他。二娃不识相不行，怕吃亏，拂袖而去。二娃一走，疯子疯不起来，顶岗！分不清码子，打包笨手笨脚，疯子气死了，却又无可奈何。

二娃回宿舍呆了两天，他不慌。倒听说季老板很着急，装箱分省份，像二娃子这般利索的人他开了几年厂都少见。他对疯子大发雷霆，骂的疯子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后来季老板分别派了他另一个温和的侄儿、季夫人，最后出场是疯子。“三顾茅庐＂后，＂打包的＂才风光无限地返岗。

终于出得一口恶气，出恶气的代价是疯子再看二娃时，就有了那双不愤怒也发红的眼睛。

哥来信了，他在昆明做装修，BB机号1687328，有事可以Call他。

那时二娃以为很遥远的BB机哥都有了，他还有必要在温州提防你布满血丝的双眸？

老子总有一天也在皮带挂个BB机，没准旁边还别个大哥大。

快到年底了，出门时婆娘还挺个大肚子，现在儿子都半岁多了。他和颜悦色跟季老板请假，说回去处理点急事，信誓旦旦地说几天就回来。

季老板宁可信其有，准奏！还发了工资，一脸笑意：一路顺风，早点回来上班。

二娃买了单程回老家的火车票，温州的故事戛然而止。

二十多年后的二娃子在昆明当老板，有车有房。他偶尔怀念小周老王李哥张钊，还有和他探讨书法的司机达升。

但有些人，一转身真就一辈子。